从一方元代古碑里读出有趣的故事

　　陈如亮

　　金乡镇说是文化底蕴深厚，但从目前掌握的文字资料，最早也只能溯源到唐代有人类活动。文献资料里，宋代薛季宣《浪语集》中的《林南仲墓志铭》记录的金乡最早家族是林湾里林氏，在唐会昌、大中间(841—860)就迁居金乡了。而现存实物文章记载金乡最早家族是坊下陈氏，这个实物就是《故建安书院山长陈公墓志铭》碑刻，现存苍南县博物馆。该碑刻时间约元至正十五年乙未(1355)年；碑青石质，高180厘米，宽80厘米，厚14厘米；额篆书阴刻“故建安书院山长陈公墓志铭”12字，单字高9厘米、宽5厘米；文楷书阴直刻22行，满行42字，单字高2.5厘米、宽2厘米。

　　碑文起始段介绍坊下陈氏源流，其始迁祖有光公于唐广明初(880)从福建宁德支题山迁来，坊下陈氏首位人才是奉议郎马步院判官陈书，奉议郎是宋代从六品文官，此处与地方军事机构马步院判官并立，可能是武官兼任文职的特殊安排。不过在坊下《陈氏宗谱》中没有找到陈书，音相近的有陈肃(1005—1071)，坊下陈氏第九世，是武状元陈鳌、陈鹗的高祖，官职为右庙虞侯。虞侯在宋朝是禁军体系中的武官，高级军官有都虞侯，低级武职有将虞侯、院虞侯等，城市治安管理中有设置厢虞侯，负责捕盗、消防等事务。另外官僚雇佣的侍从，也称虞侯，如《水浒传》中陆谦陆虞侯。墓志铭中马步院判官在宋代是地方司法机构中负责刑狱事务的官员，可能这个庙虞侯也相当于此职，墓志铭中的陈书和宗谱里的陈肃也许是同一人，担任的职务约类似于现在市武警部队政委。

　　墓志铭显示在陈书后，坊下陈氏又出了两位重要人物，一是朝奉郎秘书省正字兼吴兴郡王宫宗教授陈逢辰，另一个是朝散大夫漳州太守吏部侍郎陈栩。

　　南宋吴兴郡王是赵抦(1177—1206)，为南宋第二任皇帝孝宗唯一的庶孙，他的堂哥是南宋第四任皇帝宁宗赵扩(1168-1224)。宋庆元二年(1196)三月十九，赵抦进封为吴兴郡王。赵抦去世后，宁宗为他立继后，即赵均(又名赵贵和、赵竑)，还专门为吴兴郡王府置小学教授二位，教授赵均读书，赵均后来差一点成为皇帝。陈逢辰这个吴兴郡王宫亲教授不知是否为赵均的老师？坊下《陈氏宗谱》里也找不到陈逢辰，名字相近的有陈洪进，方言蛮话读音两者是相同的。陈洪进是坊下陈氏第十二世，比兄弟武状元高一世，其曾祖时迁居平阳水头雅屿。谱里记载他的生卒时间为1068—1134，与吴兴郡王时间不吻合，但细看宗谱发现出生时间是后编的，因为从他曾祖到他，每代出生都相差20岁。

　　陈栩在宗谱中记载是第十五世，字良遇，官职资料和墓志铭大致相同，在明弘治《温州府志》卷一三《人物·科第·宋》中有“淳祐辛丑(1241)徐俨夫榜，陈栩，平(阳)，终漳州守”的记载。现平阳文史学者蔡新祥有专门考证陈栩文章。据他资料，陈栩中进士后，任国子博士一职，时间应在宋理宗淳祐六年(1246)。国子博士为国子学授业的最高学官，由于陈栩为诸生时，便才学出众，写文每篇纸价为贵。中进士后其才高博学为众人公认，故被选用为国学博士任职。南宋著名学者、工部尚书兼侍读的福建莆田人刘克庄(1187—1269)曾撰文《陈栩国子博士制》对陈栩给予极好的评价。陈栩在国子博士任后，有载的职务是于景定(1260—1264年)中通判真州。此后陈栩任职福建漳州——知漳州军事(简称知州)，据李之亮撰《宋福建路郡守年表》载，陈栩任职漳州知州时间为咸淳七年至九年(1271—1273)。陈栩任职最终记载是累官吏部侍郎，吏部侍郎即吏部副部长，从三品，在现代就是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了。蔡新祥还在《东瓯诗存》找到了陈栩唯一传世的诗《寒瀑》，“玄冥布令雨成雪，白瀑倾崖玉作花。坐爱奔声空谷杳，幽深方觉是仙家。”另金乡东田陈氏认为陈栩是东田陈氏，但观其宗谱记载，与坊下陈氏的陈栩略有不同，可能是年代相仿的不同两人，需进一步考证。

　　墓志铭的主人陈印(1273—1344)，字德权，是坊下陈氏第二十世，他既然能任职福建建安书院山长(即院长、校长)，也必博学多才。建安书院是南宋嘉熙二年(1238年)由建宁知府金华人王埜奉宋理宗敕令创建的官办书院，位于福建建宁府(今建瓯市)，宋理宗御书匾额赐名。该书院为“庆元党禁”后首所公开教授朱子理学的官学机构，以整理校勘朱熹、真德秀(当过上文中赵均的老师)著作、镂版印刻理学文献为核心职能，并首开书院公开奉祀朱熹之制。建安书院创立时的首聘山长蔡模是朱熹私淑弟子，后来官至右丞相的黄铺也曾任职。建安书院建成后，开馆纳学，传播教化，惠及建安、瓯宁、建阳、崇安等七地学子，走出205名进士。所以陈印任职建安书院山长，可入教育家之列。从墓志铭内容可知，温州行政长官闻其名，专门邀请他来温州府城负责永嘉书院事务。

　　这篇墓志铭里撰文者是林淳、书写者陈高、篆额者周嗣德，都是当时平阳名流，或声望高、或居要职，有趣的是，其中两人在撰篆此碑后发生了一段恩怨情仇，蔡新祥在文史研究中有专文写此事。

　　林淳，平阳盖竹人(即今平阳县麻步镇沿口村一带)，在元泰定间官从仕郎，后任元广东潮州路录事司录事，元至正初转承事郎、广东南恩州阳江县尹兼劝农事。写此文时，他已离开广东阳江回乡，入周嗣德麾下效力，其人颇有文才，现存文有《创建帝师殿碑》、《南恩州复田记》等。

　　陈高(1315—1367)，字子上，号不系舟渔者，钱库镇小河川底人，从小博闻强记，16岁才名已震动温州。元至正十四年(1354)陈高廷试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座师张翥(任太常礼仪院判)器重他的文行，曾与翰林学士承旨欧阳玄、史部侍郎贡师泰等四人先后上表荐举，以为应留国史馆任职。陈高借口母老拒绝留京，于是授庆元路(在宁波)录事。其时群雄割据，道路不通，打小路跋涉，第二年才到达任所。至正十七年底，毅然拂袖回里，隐居著述，屡拒各方势力征召，晚年流寓福建、河南，卒于怀庆。著有《不系舟渔集》，其诗文被《四库全书总目》评为“雅洁”，古体师法陶潜，近体承袭杜甫。

　　周嗣德(1306—1371)，字宗道，平阳睦源人(今青街畬族乡)。据民国《平阳县志》载，周嗣德出身于将门世家，其曾祖父周汝临任南宋江阴军节度推官，由宋入元，父亲周应奎任元朝浙东道宣慰司同知副都元帅，封爵汝南郡侯。周嗣德年轻时到青田的石门洞读书，并由此结识了刘基(伯温)，后成为一生至交好友。元至正十三年(1353)刘基曾来平阳看望周嗣德，并写有《赠周宗道六十四韵》诗赠之，对其评价甚高。元末天下大乱，在红巾军大起义后，南方到处响应。元至正十五年，浙东道宣慰使思普宁来温州镇守，委任周嗣德代理平阳知州，这就是墓志铭上周嗣德的官职。从八月开始，一直到至正十九年(1359)，周嗣德兄弟以各种手段镇压了李师、金翁瑞、金安三、吴邦大等义军领袖。其弟诚德率兵又镇压瑞安、福建交界处义军，消灭了金龙十、程景安、葛兆、吴悌五、郑子敬。在血腥镇压中，周嗣德因功升浙东道宣慰司同知、副元帅，总制本州及瑞安州军事。至正二十二年(1362)起，与方国珍集团发生战争，互有胜负。至正二十三年(1363)九月，由于叛徒内奸的出卖，平阳沦陷，周嗣德被押送到宁波。至正二十五年(1365)，朱元璋军队收复了台、温、庆三郡，方国珍投降，周嗣德被押到南京。好友刘基得知，在朱元璋面前极力劝谏周旋保全，朱元璋将他贬为庶民，放归故里。周嗣德回乡后，遨游家乡山水，在前人的基础上，编撰《重修南雁荡山志》，为后人的山志续修提供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明洪武四年(1371年)，周嗣德奉诏前往南京，同年八月因病在南京去世，十月，由其女婿顾克敏扶梓归葬于故乡睦源岭。明翰林院编修金华苏伯衡有《故元中奉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周公墓志铭》为之记。

　　上文讲到的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三月，方国珍遣其侄方明善率部攻打平阳、瑞安，历时六月，因叛徒内奸出卖，周嗣德兄弟等人被俘，平阳城陷落。而这叛徒内奸就是林淳。在明代太史苏伯衡《苏平仲文集》记载的《故元中奉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周公墓志铭》载：“相持阅六月，阴啖公帐下林淳，以厚利使为应。三郡兵攻其外，淳应于内。”《故元承德郎江浙等处行枢密院判官周公墓表》也载：“其秋乃赂遗诚德麾下林淳、林子中，使狙伺于内。”蔡新祥文中提及方国珍部暗送金二百两、银五百两，使林淳、林子中二将狙伺于内。

　　陈文儁请林淳、周嗣德两位名流撰篆其父的墓志铭，估计按风俗也得给个利市包，但金额应该很少，他绝对想不到之后他们两人还会因高额金钱而成生死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