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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风骨:晚清一群浙南士人的救亡图强

发布时间:2025年11月19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张喆

  温州,这片浸润着永嘉学派“事功”思想的土地,素有务实、经世的传统。然而,当历史行至晚清,内忧外患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这叶扁舟倾覆。旧的秩序正在瓦解,传统的出路已被堵死。

  正是在这片土地上,一群迷茫的读书人,重新发现了一种能与本土思想血脉共鸣的北方“实学”——颜李学派。这股强调“动手做”、“强体魄”的思想,与温州本地的永嘉学派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永嘉学派讲求“事功”,注重经邦济世的实际效用,这为温州士人打下了“务实”的思想底色。然而,面对晚清的全面危机,仅仅停留在制度层面的设计已显无力。颜李学派的出现,恰好将永嘉学派的“事功”要求,从“经制”的宏大层面,进一步深化、落实到了“个人”的根本层面。它不再仅仅问“国家制度该如何”,而是更彻底地追问“我辈读书人该如何行”,要求从每一个体的身体力行、躬行实践开始,重塑自我,进而重塑社会。

  可以说,颜李学是对永嘉学的一种拓展与强化。它为在宏大叙事中备感无力的温州士人,提供了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自救之路: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本文讲述的,便是一群温州读书人,如何抓住这根思想的稻草,唤醒风骨,践行救亡的故事。

  危局:风雨飘摇的温州城

  晚清的温州,正陷入一场空前的内忧外患。

  西学东渐的浪潮猛烈拍岸。1876年温州开埠后,教堂与西学随之涌入。文化的冲突与误解,迅速演变为社会的撕裂。在不平等条约的庇护下,教会时常成为法外之地,部分教民的横行与司法不公,让民怨日益沸腾。1884年中法战争期间,积怨被彻底点燃,愤怒的市民焚毁数座教堂,酿成震惊一时的“甲申教案”。这场冲突揭示了一个严酷的事实:西方的挑战,不止于船坚炮利,更是深入骨髓的文化与信仰之争。

  与此同时,传统的秩序根基亦在松动。作为读书人唯一出路的科举,早已腐朽不堪,沦为僵化的文字游戏。温州士子终日埋首八股,思想僵化,品格孱弱,几近丧失了经世济民的能力与血性。瑞安林垟士人金晦,早年因顶撞学政被革去功名,他索性在灯笼上书写“革生”二字夜行于市,以示对整个体制的反抗。之后搬迁至平阳开酱园兼讲学谋生。中法战争的失败,更让这群读书人陷入深刻的绝望,对朝廷的愤懑与国势衰微的悲痛,达到了顶点。

  外有强敌叩门,内无精神出路。晚清的温州士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焦虑。他们迫切需要一剂救亡图存的药方,一种能重塑人心与社会的思想武器。

  求索:一门“做得”的学问

  在这样的危局之下,将颜李学这门“做得”的学问引入温州的核心人物,正是瑞安士人金晦。他痛感宋明儒学的空谈误国,转而大力推崇清初思想家颜元“切实有用”的学问,并将其介绍给弟子刘绍宽等人,为这群苦闷的读书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颜元激烈批判宋儒“半日静坐,半日读书”的空疏之风,认为这早已掏空了儒学的实践内核。他主张,真正的学问并非“读”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颜李学的核心,可以浓缩为一个“习”字——实习、习行。它要求读书人不仅要读书,更要掌握安身立命的真本事。金晦的教学便彻底贯彻了这一理念,他不再局限于经书,而是分科实践:他授刘绍宽《仪礼》,因为礼仪条理简洁,便于实践;授陈质甫(名宗虞,字质甫,万全乡人)算学,并指导其考察平阳地理,著成《平阳全境图说》。

  这种将知识与身体、修身与经世紧密结合的教育方式,最终将士人的目光从书斋引向了更广阔的世界。在颜李“实学”思想的感召下,刘绍宽找到了自己的“习行”之路——教育救国。他不再空谈理论,而是毅然东渡日本,实地考察新式教育。他将在日本的所见所闻撰成《东瀛观学记》,并回国创办新式学堂,将颜李学派强健体魄、文武合一的理念融入课堂。这条从书斋走向世界的道路,正是这群士人将“求索”付诸实践的最佳证明。

  风骨:一群“同志”的生死与共

  金晦引入的这门学问,并未停留在纸面,而是迅速转化为行动,催生了一个以他为核心、有风骨、有温度的士人社群。他们互称“同志”,将颜李理念彻底融入生活。这个团体的风骨,集中体现在他们如何对待同志的生死,以及在世俗不解中的执着坚守上。

  成员朱慕云,号次庄,白沙刘店人,生员功名。他在从学金晦师数月后不幸染上肺病,老师将他接到自己家中悉心照料。光绪十五年(1889),年仅二十五岁的朱慕云在金晦家中病逝。刘绍宽在日记中沉痛地写道:“深以同志又殁一个为憾。”“同志”二字,道尽了他们超越师生、朋友的情谊。随后,金晦亲自护送朱次庄灵柩回乡,并遵循他们共同信奉的颜李学说,摒弃当时奢靡的丧葬陋习,一切从简。从居家照料到身后事安排,他们用最朴素的行动对抗着虚文浮礼,诠释了何为“生馆死殡之谊”。

  另一位同志张陶的故事,则展现了另一种风骨。张陶,字幼亭,金乡人。张氏年少不羁,自从师金晦后,折节读书习行。他对颜李之学极为痴迷,甚至在自己的别墅“无闷草堂”旁为颜元立祠,每月朔望率友人致祭。此举在乡人中引发诸多非议,但他却能“独行其志”,不为所动。这种为信仰不惜对抗整个世俗环境的决绝,正是这群士人风骨的体现。刘绍宽评价:“幼亭能独行其志,余殊自愧也。”

  晚清温州颜李学派的故事,是一群身处边缘的士人在时代剧变中奋力自救的缩影。它或许也是“温州精神”中一条被长期忽略的文化基因——那种务实、创新,尤其是在逆境中抱团取暖、生死与共的社群精神。从晚清士人对“圣贤之道”的躬行实践,到当代商人对“商业传奇”的奋力开拓,百年流转,形式虽异,其内在的风骨,却一脉相承,遥相呼应。

  (原载于《温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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