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流萤

　　李立民

　　近日，家乡一位朋友老远带来了几条丝瓜，礼轻意重，我欣然接受。坐下了闲聊，我问他：“今年丝瓜怎么样？”

　　“今年丝瓜不错。”朋友微笑地作了回答，但略带惋惜：“若没有萤火虫吃了，丝瓜会生得更多。”

　　“萤火虫！”我明白朋友的意思，当年我也种过丝瓜。萤火虫喜食丝瓜嫩叶，丝瓜苗易受萤火虫侵食，有时丝瓜藤长出了一、两尺长，嫩叶竟被它吃得精光。不过，我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这时倒关心起了它：“现在还多吗？”

　　“还可以。”朋友回答。

　　“晚上，它发不发萤光？”我急促地问。

　　“发光。”朋友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讲：“只是萤光略暗，范围也不大，我仅在自家的丝瓜架附近时常发现。”

　　与朋友的聊天，让我清晰地回忆起了当年家乡的萤火虫，尽管时间过去了较为久远。

　　那时，我的老家还没有电灯。夏秋之间，天气炎热，每当吃过晚饭，大人们各自拿出长板凳，在门前的晒谷场、庭院中搭起竹床，让小孩子乘凉。当然，婴、幼儿在竹床上乘凉，还要奶奶或者妈妈在侧陪伴和照顾。

　　夜幕来临，小伙子也陆续出来，来到了晒谷场、庭院。他们两、三人一伙，或三、五人一群，不时地忙着比划五技拳，或练习木棒，或互相推手。家乡历来有习武的传统，小伙子精力充沛，白天干农活，晚上还不忘练功。

　　萤火虫也飞出来了。萤火虫，家乡人俗称为火萤姑。这时候，野外可壮美动人了。一眼望去，一时也分不清天上人间，满眼皆是小星星，还伴有着无数的流星。点点的星星，湾湾的小河，倒映出来好似一条银河。银河之畔，流星掠过，数丛绿竹显得格外挺拔修长，青翠欲滴。阡陌间碧绿的稻叶上，灵动的露珠，在小星星映照下，好似一颗颗闪亮的水晶。房前屋后的菜园子中，随着小星星的缓缓移动，满园的菜蔬、瓜果若隐若现。总之，你一踏入这个绚烂多彩、如梦似幻的空间，仿佛走进了童话的世界。

　　我们这些村野孩童早也忍不住了，急忙地从竹床上溜了下来，各自回到屋里，取出早已准备的小玻璃瓶。它原是空药丸瓶，只不过我们旋出铁皮盖子，找根钉子在盖中间敲出了个小洞，用来装萤火虫，便于透气。我们分散于河岸边、田埂上和菜园内，悄悄地靠近萤火虫，伸出小手掌轻击并虚握住了它，然后慢慢地张开小手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再放入玻璃瓶子内。“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若干年后，我读及唐·诗人杜牧的诗句，从而窥见了当年宫女手持轻罗小扇、闲扑流萤的情景。比照她们，我们这些村童哪有什么轻罗小扇，只是随心所欲，用小手掌轻击并捉住萤火虫，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当晚，我们没多久，每人大约扑住了二、三十只萤火虫，便持续地回到原先搭起的竹床上了。

　　我与许多同伴一样，仰卧在竹床上，手举玻璃瓶儿，眼瞪着萤火虫，不时地用家乡的闽南话，吟咏起《萤火虫》的童谣：“火萤姑，火腊璃。一窟水，三尾虾；大尾捉来煮，小尾放去爬；爬呀爬，爬到顶厝去吃茶；茶香香，酒红红；一张桌，九个人；坐不过，坐树桠；树桠一下折，尻川踣一个副；没啥糊，糊漤苔；漤苔一下初，尻川一个疤。”这首童谣以夸张、诙谐的手法，写了夏天乘凉时所发生的这么一件事：有位非常贪玩的小男孩，没有位置坐，就坐到树杈上去，结果树杈折断，从树上摔落下来，屁股摔出了一个口子。这首童谣，虽然写得不是很切题，但是读来朗朗上口，深受广大儿童们的喜爱。

　　时至二更，小伙子在这如诗似画的童话世界里，各自回家了。我也随大人入屋就床，熄灭了菜油灯，让萤火虫的光芒四溢于蚊帐内外，并不停地捧着玻璃瓶儿把玩起来，直至进入了梦乡。偶然，我的同伴也将轻拍而来的萤火虫，当晚放飞于房间，让房间顶部、四壁悬挂了小星星，别有一番风景，也自有一种情趣。不过，大人们在一般情况下，不喜欢孩子这样玩，因为成年的萤火虫野外一般三至七天死亡，室内的寿命更短，一旦僵尸散落下来，打扫太不容易了。我家就不用赘说了，四壁漏风，一放萤火虫，它便逃之夭夭。

　　《晋书·车胤传》载有囊萤夜读的典故：“胤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车胤家贫好学，集萤火虫以习书，最终学有成就，而我们这些村野小童之所以扑流萤，只是好玩而已。

　　初秋一个夜晚，我也和往常一样，踩上杂草丛生的田埂，穿过几丛翠绿的小竹林，一路缓缓而行，来到了河边被萤火虫环绕的丝瓜架下，不时地踮着脚尖，伸出了小手，轻拍着萤火虫，收获颇丰。在不知不觉中，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不远处有点儿声响，借着萤火虫的微光伸头一看，原是一对青年男女偎依在丝瓜架那头，窃窃地私语。当初我甚不明白，她们为何避开众人，呆在此处闲聊？长大后知人事了，想象一对男女在野地里一边观赏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一边与心上人互诉衷肠，如此良辰美景，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