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外一篇)
易木
清风明月好时光,晏殊有词:双燕归飞绕画堂,似留恋虹梁。
檐角风铃颤动时,春天正衔着最后一缕柳絮路过江南。新泥混着草茎坠落时,老宅的雕花梁木正渗出陈年桐油香。黑羽剪开檐角雨帘,尾梢扫过褪色楹联,将“春风”的捺笔重描了一遍。
父亲总在黄昏擦拭雕花木梁。浮尘簌簌坠落,惊醒了墙缝里沉睡的绿苔。父亲说燕子认得老宅的瓦当,那些刻着“福”字的青灰陶片,是游子归乡的航标。最老的那根横梁蛀出星斗状孔洞,月光漏进来时,燕群正用翅膀编织经纬。碎羽粘在蛛网上,与香灰结成悬空的星图。
昨夜骤雨叩打窗棂,恍惚听见翅羽剪开雨帘。油纸伞撑开在巷口石阶,穿堂风掠过空巢,衔来一茎潮湿的羽毛,落在妆奁未合的胭脂扣上。铜镜里晃过玄色尾羽,转身却只捉住半阙《临江仙》。
瓦当仍在等待叩门声。那些被雨水浸润的黄昏,我总错觉听见细爪轻挠梁木。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猎猎作响,抖落满院紫云英的私语。石臼里新捣的艾草染绿指甲,而梁间新泥正悄悄修补时光的裂罅。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前几日,重回老屋,侧耳倾听,隐约有一如当年的啁啾传来,诧然惊觉似曾相识燕归来!
淡黄柳
道尽江南春愁,当属姜夔《淡黄柳》——“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柳黄,孟春的一道亮色。在古人眼里,柳黄很美,“雨过条风着柳芽,淡黄浅绿嫩如花”;柳黄多情,“柳黄移上袂罗单”。
柳黄是鹅黄吗?鹅绒毛淡淡黄,欲滴欲坠,拉过一枝条,细辨柳黄自何处,原来连那冒芽的骨节处都滴着黄。
柳黄是玄黄吗?选一个妩媚的黄昏去看,柳黄像极微细的黄虫子,漫天乱飞,红和黄一中和,天边一抹玄色。
柳黄想必是柔黄了。黄色到了柔的程度,看得人一下子绵软起来了,软软的春光,就应该为之柔情似水啊。不敢伸手拨弄,也不敢闭眼,生怕弄坏,也唯恐顿失。
今天,我们拿柳来审美,时代把情调列为第一。“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刀开剪,首先在柳树上,剪出柳花千千片,剪出柳芽穗穗黄。燕子斜斜掠过屋檐,衔着半截未问完的句子:“春在何处?”柳黄不答,只将影子揉进水中,任涟漪吞没所有答案。
特别钦佩唐人的眼光。“待客来煎柳眼茶”,看看,柳黄嫩芽可入茶,未尝过,是怕柳那眼睛,眼睛含情,怎么舍得呢。世上茶品种类多,唯独没有“黄茶”吧?少见多怪了,柳黄柳芽入茶,即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