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阁读林姑娘

　　陈如亮

　　一位久不联系的朋友打来电话，觉得有些奇怪，急忙接听，原来是茂林阁上的金舟书房，借世界读书日之机，邀请本土红学专家、温州大学的饶道庆教授来开讲座，而事情的操刀者是俊青叶兄，俊青兄心里记念着我，想我也来听下。近年来，金乡的文化活动我都不参与了，专注于参加镇外的文体活动，但俊青兄于我有恩，听到他点将，我立刻前往。

　　我见证过茂林阁上金舟书房创建的全过程，和金乡另两处网红打卡书房沈泰丰、余家大院相比，金舟书房凭河临风，居高望远，有地理优势，而且藏书丰富，阅读环境好，是举办讲座的好地方，缺点是讲座室空间过少，只有梯阶，没有座椅，要席梯而坐，梯阶窄而矮，坐久了有些费力。

　　茂林阁算是金乡护城河绿道工程中的一颗明珠吧，由金乡林氏捐资兴建，本想命名“崇林阁”，附近乡民极力反对，还是主政的梁书记有智慧，提议改为“茂林阁”，一字只差，意义全然不同，乡民也予同意。我提前到达金舟书房，俊青兄和饶教授一众人已在茗茶闲聊，每来一人，都一阵热闹，因为都是金乡文化届的熟人，其中好几位新老校长，应该是举办方的热情邀请。只有几位年青些的女子不认识，可能是看到讲座广告，对讲座主题《红楼梦》的林妹妹感兴趣而来。

　　照例，讲座正式开始前要有个暖场节目，由金乡高级中学的两位老师杨勇和杨华表演琴箫合奏。杨勇是本土文史专家，在县内也小有名气，不知何因，他现在已不搞文史，专注吹箫，他与杨华的合奏也是天作之和，两人尽显古典之雅。我受琴箫感动，事后通过人工AI并予修改，赋诗一首：

　　护城河上金舟书房/古琴在一厢幕前舒展筋骨/她拨弦的手势像解开某种绳结/箫声游来/穿过鳞片般颤抖的松针/台下似睁似闭的眼睛是又生的往事/断音处最妙/寂静突然有了棱角/梧桐子跌落青砖的脆响被无限放大/我们才惊觉/那些已过非过的年月/早已在琴箫深处蜕成禅衣。

　　道庆教授是我正宗的老乡，也可算邻里，他有可能是乡里出的首位教授，也是国内最早研究《红楼梦》的学者之一，还是新中国首个以研究红学为专业的文学博士。他首先简要介绍自己研究红学的过程，说《红楼梦》书中很多奇缘情节，如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木石前盟”源自前世，林黛玉的前生是绛珠仙草，得神瑛侍者(贾宝玉前生)以甘露浇灌，今生以泪还债。自己和研究《红楼梦》也是起于缘分。此时我也暗想，在金乡林氏捐建的茂林阁，听关于林黛玉的讲座，今天听众中还有两位金乡林氏重量级人物尔生和理求，这是否也是缘分？

　　饶教授的讲课不显山不露水，很自然就转移到对林黛玉的赏析，他主要从“绛珠仙草的宿命”“还泪神话的隐喻”“客寄他乡的孤独”三个方面勾勒出一个才情出众、性情敏感且命运多舛的“林姑娘”。印象中，林姑娘善泪，以前那些读她看她的读者观众也容易受染落泪，但现代社会已发生大变化了，人们的性格都似乎变得强大了，陪林姑娘落泪的人少了，但能跟着饶教授一直精神矍铄的人也不多。全课程两个小时，饶教授在台上站着讲，基本没有停顿，口若悬河，思维活跃，但台下听众，确有点难坚持，起先都姿势自然听着，后来就各种坐姿了，理求老总可能年纪大的原因，就斜躺着了。有些人弯下身子，悄悄地溜出门了。我也挺脊、伸脚等不断变换身姿。这时候，从饶教授饱满的精神中，也看出他对于《红楼梦》的挚爱如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感情，万般深厚，也看出他作为红学专家的扎实功底。

　　听课总会有收获，对《红楼梦》又有更深一层认识。饶教授认为对于宝玉要娶黛玉还是宝钗，贾府里都各有支持者，贾母和王熙凤是倾向于黛玉的。贾母宠爱黛玉；对王熙凤来说，如果能力出众的宝钗进贾府，对她在贾府的主管地位会构成威胁，而相比之下，黛玉显然不会。但对于孩子的婚姻，父母才有决定权，贾政和王夫人相对会喜欢出身名门、稳重贤惠的宝钗，不过这不是主要的，真正起决定作用是另外一个人。饶教授让大家回答是谁，无人能答，最后饶教授自己说出了答案，是宝玉的姐姐、皇帝妃嫔贾元春。听到答案，我恍然大悟。贾元春作为贾府地位最高的人，她的格局也是最高的，她是站在社会和历史的峰顶为娘家选才。年轻时读四大名著，最不喜欢《红楼梦》，翻了几页就放下了，而对于其他三大名著，却是看了又看，那时候不懂人情世故，只喜欢直接有趣的。现在再读四大名著，独喜《红楼梦》，因为读出了社会现实。人生阅历是我们普通人的高度，贾元春是一开始就站在山顶的，我们跌跌撞撞，到老才走到半山腰。黛玉和宝玉，始于缘分，终于必然。

　　饶教授最精彩的赏析是第三部分的客寄后果。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似乎都认为出生时的家是自己的家，女人嫁出也是客寄他家。离开自己的家，无论是取得风光无限的成就，还是落得惨淡悲凉的处境，人们都会自然而然想起自己原始的家。林黛玉寄居贾府的精神状态，冥冥之中已影响她的一生。这几年，我时常外游，游玩到一定日子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涌起该回家松懈下精神的念头，这也许是人类的共性吧。

　　讲座后趁闲暇与俊青兄和杨勇老师一聊，我们三人也挺投机的，都喜文作、崇好武功、大口喝酒，杨勇是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文作水平肯定最高；俊青兄出身警察队伍，武功必是最强；我只有酒后诗比他们两人多些。今日金舟书房相遇，也如饶教授开头说的，缘分使然。一千多年前，金舟乡这个共同的名字，已定下了我们今日之缘，除以上三大爱好，我们仨还有爱乡的共同爱好，无论我们客寄何处，我们内心应该放不下“家”这个名字。茂林阁读林姑娘，应该还有续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