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絮语

　　吴笔建

　　夏天的热，是渗透在每一处空气里的，钻入你的肺腑，或焦灼地依附在你的每一寸肌肤上，无孔不入，硬是把身体内的水分从毛孔逼了出来，大汗淋漓，让其无可遁形，让你无处可逃。

　　发烫的空气，包围着你，压迫着你，让你感到闷热，感到坐立不安。抵挡不住烈日的威力，人们以其智慧避其锋芒，不与酷暑正面交锋。一闪挪、一转身，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乘虚而上，于是便有了避暑之说。

　　酷暑高温难耐，降温是不二的法则。古代皇室消暑的方式，就是深挖地窖，冬天储存大量的冰块，夏天取出，置于室内，配以宫女的玉扇，带来凉爽的快意。这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消受的待遇。

　　老百姓的避暑方式，简单实用，省心省事。

　　每到盛夏时节中午，村头的大榕树，算起来也有近百年的树龄，茂盛的枝叶，遮阳蔽日，带来些许凉意。“大树底下好乘凉”，榕树便成了人气最旺的去处，村民们天南地北地侃大山，或吹牛，或八卦，笑声不断，此起彼伏。

　　大榕树给村民们带来一些阴凉，带来一些抚慰，舒缓劳作后的疲惫。直至晌午过后，太阳收敛起毒辣的光线时，人们才开始散去，继续忙碌农活。人声鼎沸的榕树下，逐渐恢复了宁静。青石板上，偶有老人酣然入睡，发出时断时续的呼噜声。

　　几个手脚伶俐的小伙伴，终于摆脱大人的束缚，手脚并用，眨眼间就窜上榕树，在粗壮的枝干上，来回穿梭，胜似闲庭信步。还有的，爬上更高更细的枝杈，晃荡成高空秋千，竭力炫耀自己的本领和胆识。柔韧的枝叶，随之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惊醒树下的老人，深深地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并发出严重的告诫，如不下来，扬言要告诉其父母前来收拾。

　　夏天是个农忙的季节，人们一边忙着收割水稻，一边忙着插秧播种，在抢时间赶进度，不容错过农季，否则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这个季节也叫做“双抢”。恰逢又是一年中最为酷热难耐的季节，农民们每天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承受最毒辣的阳光炙烤。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毛孔中钻出、滚落，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难免会有中暑的村民，来到树下，宽衣透气，避一避暑气，再请赤脚医生帮助抓痧。只见顺着经络穴位，捏压之处，红筋凸现，再用手轻轻抚平，不一会儿工夫，患者脸色由青色转为红润，病情立刻好转，真是手到病除。当时乡下大多村民对中暑处理方法略懂一二，以应不备之需。症状轻者抓痧即可缓解，重者辅以梳子、菜油进行刮痧。

　　每逢路过榕树底下时，人们总会停下匆忙的脚步，小憩片刻，擦一把汗，喝一口水，吸一袋水烟，聊上几句家长里短的话题。这里俨然成为人们的动力充电桩，能量补给站。

　　俚语云：“说头说尾，说吃刹尾。”消暑怎么少得了冰棍呢？榕树下，卖冰棍的小伙子面前摆着一个小木箱。里面铺着小棉被，中间包裹着冰棍、雪糕。诱人的吆喝声，飘荡于村头巷尾，穿透无数小孩的耳膜。以无法抗拒的魅力，牵扯着人们的神经，刺激味蕾带来的愉悦，随着一股冰凉的甜流沿着食道缓缓而下，慢慢舒展开来，激活了每一个细胞，酣畅淋漓地享受来自心灵深处的清凉。

　　没有冰箱的时代，这个小木箱占据了我们童年里整个夏天的印象。当时最为困惑的是：木箱里放棉被，冰棍不是融化的更快吗？年少无知的我们对大人的解释总是无法理解，潜意识里，冬天的棉被会带来热量，供人们取暖、保暖。

　　当然小贩摊前红通通的西瓜，娇嫩清脆的菜瓜，也够令人垂涎三尺。禁不住诱惑的，买上一块，大快朵颐。因为自家菜园里有种菜瓜，舍不得购买。大人说刚摘下来的菜瓜，太阳晒过有暑气，需要等冷了再吃，否则肚子会疼。嘴馋的我们，想到一个消除暑气的妙招。去打一桶冷凉的井水，把菜瓜放进去“冰镇”，效果甚佳，口感倍增。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家里有些菜要留到次日，又担心天热变馊。母亲就会在水缸里放一个大脸盆，然后把整碟菜放在脸盆里，以起到降温保冷效果。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个妙招，我们是活学活用的，恰到好处。

　　天色渐晚，村边的水井旁边，开始热闹起来了。这里的活泉水，清澈甘甜，冬暖夏凉，历经数百年汩汩不断，滋养着数十户村民。

　　年轻人小伙子，拎起一满桶井水，劈头盖脸倒下，让透心凉的井水，冲刷走一天的暑气。几轮冲刷，顿觉神清气爽，享受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光。

　　几个调皮的小伙子，开始泼水的节奏，传来欢快的笑声，吸引着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年轻人的花样百出，时值武打影片热播，于是模仿者甚众，双手各拎一只灌满水的水桶，双臂伸直，看谁能坚持更久。还有抡动胳膊，把水桶转成水流星，以桶里的水不洒出来的为胜。还有的把头埋在大水桶里，在水底下憋气更长者获胜！

　　诚然有恶作剧者，故意在旁边插科打诨，有些忍俊不禁者，“扑哧”败下阵来。随之一阵嗔骂着，嬉闹追打大戏开始上演。欢笑声随着暑气弥漫在水井上空，随着水花和嬉闹声慢慢散去，水井也恢复了白天的宁静。

　　晚饭后，人们手摇蒲扇，不约而同地汇集到榕树底下，聊会儿天，再慢慢散去，回到院子里继续纳凉。夜深人静时，摇动的蒲扇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热醒了。蒲扇又摇动起来，送出一缕微风。如此循环，没有几人能安然入睡。叹道：嗨，天太热了，老天如能下点雨降降温，刚多好呀！

　　可在双抢这个最忙碌的季节里，人们最害怕的就是下雨，一阵雷雨，绝对让你手忙脚乱。“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水如同筛子漏下，劈头盖脸的，毫不留情。即使全家总动员，也是应对不暇。一旦稻谷淋了雨，处理不当就会发芽，半年的收成，如打水漂，欲哭无泪。一阵雷雨过后，将会给割稻、运稻、脱粒、筛谷、晒谷造成一系列的麻烦，增大数倍的劳动量。当雨水夹杂着汗水时的滋味，当泥泞的水稻抱在怀里，显得格外沉重时，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其中的艰辛，想想心有余悸。一想到这里，渴望下雨的念头如同刚点燃的火柴，“嗤”的一声，冒出一道亮光，随即便被掐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过多年。当电风扇成为夏天的主角时，村口榕树下喧闹的场景不再，小院子家长里短的纳凉不再，蒲扇的风光时光不再。往日的夏天场景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了，似乎变得陌生，似乎变得顺理成章。

　　如今的夏天，空调绝对是标配。室外热浪依旧，家里凉风习习，如沐春风。恒温如故，温度尽可玩弄于股掌之中。从冰箱取出一块西瓜、一杯冷饮，这是夏季消暑的方式，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听一曲舒缓的音乐，看一场令人血脉偾张的大片，尽情享受视听盛宴！

　　忽见电视里播放一则新闻，颇有感慨。首都某建筑工地搭建凉棚，喷洒水雾，室外配置高功率的电风扇，再辅之以冰块，确保工地气温降低了好几度，为从事高温作业的工人，营造更为舒适的工作环境，此举措以人为本，充分体现人性化管理，如果全国各地借鉴并推广，那不啻为工人的一大福音。

　　不变的酷暑，不断发展的科技技术，不断提升人们的幸福获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