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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方子

发布时间:2025年05月20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沈德磅

  我出差飞了一趟西安和安康,拜访了几位在外打拼多年的老乡和一位二十年未见的大学同学,行程顺利、圆满,老乡和同学极致热情,我也带着满满的祝福回家。舟车劳顿、几经辗转,返程回到城里住所已入深夜,之前消失的耳鸣竟偷摸着夜色再次突袭了我,而且愈发的厉害,鸣得我整宿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我就火急火燎地去了医院。

  我述说病情由来,医生听听、看看、写写,沉思片刻,埋怨道:“半个月前,初诊神经性耳鸣,医嘱应当注意休息,不要去嘈杂的工厂,尽当耳旁风,怎么还搭飞机。”

  对呀,我竟全忘了此前的医嘱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急着问:“还会好吗?”

  医生嘟起嘴,摇摇头:“复发的耳鸣是极难再愈的。”这个医生真是直肠子,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婉转迂回,对于病的愈后更是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很显然,医生很专业。可眼下,我对医生的术业专攻竟生不出半点喜欢来。哪怕他误诊,或者欺瞒,说点虚情假意的话,我也欢喜些。唉,我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耳鸣也更响了。

  “那还怎么睡?”我追问。

  “无须多想,按时服药,睡过去先。”医生给我开了抗焦虑和安眠的处方单子。我到药房取了药,悻悻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母亲闻言我要靠服用精神类药品入睡,吓了一跳。母亲忍不住难过,也止不了惧怕,病在我身上,痛却加倍给了她,而且这药似乎是不可触碰的毒药。这也难怪,他们都说,我的一个堂哥就因害了相思病而服用这种药,而终生精神致残。堂哥是母亲最疼爱的侄儿,她每每说起堂哥就要替他的命鸣不平,可她又是信佛的人,不会指天骂地,最后只好唉声叹气,以“都是命”成为自我安慰的终点。而我是他的儿子,她哪里能不更加担心,更加警惕?

  她劝我:“你是太担心孩子了,肝火攻心,听我得,别吃这个药,我去山上寻点草药,熬一熬。”“你爸,在工地,有一次连续四五天睡不过去,也没吃这药。他回家了,就都好了,你不能吃。”“请几天假,回家来住。住些日子,就好了。”在母亲的话语里,我听出了“回家”是治愈一切病痛的方子。

  母亲是很清楚我的。她带我来到世间,又养大我,接着又帮着带大我的孩子,她懂我的心事:为孩子担心,为工作犯愁,睡眠一直不好。所以她对我的诊断是细腻而准确的。

  虽然我的母亲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但她对生活很有判断。她一直认为堂哥的“病”不该听医生的,我们所有人都不该听医生的。他正是吃错了药而得病的。她说,堂哥是心病,还得心药医。哪里有人害了相思病,不去找对象讨解药,而去医院讨方子的?我的母亲一直为堂哥的事耿耿于怀,她甚至一度埋怨我的伯父、伯母当时不够果断、没有担当,面子哪有儿子重要。

  事情要追溯到2002年,那时堂哥跟我父亲在山东烟台下井打钻,当了矿工,母亲跟着给他们洗衣做饭,而我正在河南新乡念大一。那年寒假,我没回老家,而是去了烟台跟他们汇合,一起留在山东过年。我是矿工的儿子,可我是第一次来到矿上的。

  矿上没什么新奇。两排的简易工棚,矮矮地贴着山坎,一口黑不溜秋的矿井,深不见底,一只吊篮连接着地底的黑暗与地面的光明。矿工们一旦爬进了摇晃的吊篮,他们就等于爬上了命运的船了。井上的人不知道黑暗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井下的人也不会知晓黑暗里爆破开的是黄金还是灾难。地上的工友们只是麻木地等着井下的吊篮升上来,载他们下井上工。而所有的家属呢,只能是揪心地等着地心传来的打炮声与大地的微微颤抖,于是他们的心也跟着颤一下,在揪心与颤抖里等着他们爬出井口,等着他们回来吃饭。

  我跟堂哥睡一个工棚,挤一张床,所以我触碰到了堂哥的心事。

  堂哥正在跟老家的一个姑娘谈恋爱。堂哥每一次从黑秋秋的井下爬出地面,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洗手、洗脸和吃饭,而是摘下挂在工棚顶板上的手机,急切地查阅一番,再跑到对门的小山坡上,努力摸索着一块信号好点的方位,再频繁地开关机,让“Hello Moto”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只是为了确定信号更稳了,不会再轻易地和那个姑娘断线了,他才认真地处理短信和打电话。

  堂哥的一言一语都是真诚而热烈的。每一次井下的孤独挖掘,每一次爆破的光亮撕裂巷道,在黑暗和未知的领域里探索必然险象环生,这无疑让他对当下拥有的这份感情有了更强烈的渴求。堂哥倾尽所有,挖掘那条通向光明的暗道。

  我也暗暗庆幸,大学入学时,堂哥送我到县城长途汽车站,执意要把手机送我,手机太贵重了,幸亏我没收下。如果我拿了那个手机,天各一方,堂哥该用什么跟那个老家的姑娘维系感情呢?手机给了我,我又能给谁发消息呢?

  而更多的时候,手机里并没有任何关于那个姑娘的新的消息,堂哥抓惯了风钻的粗手,抓手机就有些不习惯,感觉空落落的,跟他的心一样。这时,他就会怔怔地站在风里等,等风刮来姑娘的消息。可等久了也没等到,只好呆呆地看着天空,呆呆地等我们喊他吃饭。堂哥在地面的情形比在井下还令我揪心。

  堂哥的心事,我的母亲知道得更多。她忧心忡忡,她对我说:“为什么会迷恋一个姑娘,那是因为她具有了伤害你的能力。”母亲又以长辈和过来人的双重身份嘱咐我的堂哥:“回老家一趟,让你爸妈出面,下聘礼、谈婚事。不要扭扭捏捏,看那姑娘到底怎么说。”堂哥听进了母亲的话,他要回老家过年。

  这一次换我把堂哥送到大柳行镇汽车站,我看着堂哥登上了开往烟台的汽车,他要在烟台换乘回老家。我问堂哥:“为什么要把手机挂在工棚的顶板上?”堂哥说:“那是我碰得到的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堂哥没那么幸运。堂哥回家后并没能按母亲的嘱咐照方抓药,他只得了“回家”这个药引子,或许伯父伯母觉得这个方子不靠谱。他跟那个姑娘的关系就这么不清不楚、模棱两可了几年,后来姑娘嫁了别人。

  我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他们都说堂哥“疯了”。只有我知道,堂哥不是疯,他只是走进了一段情感的幻境,睡在里边不愿醒。而现在的我呢,总是比堂哥幸运些,我完全可以按母亲的方子照方抓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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