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游的小船

　　陈秀丽

　　夜晚与朋友在江边漫步时，走着走着，她突然指向江中几只漂着的小船问:那几只小船为何停在江中不靠岸？我也茫然，夜色已浓，几只小船孤零零地在江中飘着，离码头甚远。快过年了，渔夫回家休息了，而小船却未靠岸。我想，不是它不想靠岸，或许是无力靠岸，或许是被风吹开的，或许是被浪推远的，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岸头可以靠。就如我，何处靠岸？我是一只从瓯江漂来的小船，在钱塘江上摇摇晃晃几十年，从那时到今日，跌跌撞撞几十载，漂过人生最美的年华，也错过生命里最美的风景，比如父母的陪伴，亲友的相随。孤舟飘荡，是否鱼儿满仓？我不得而知。何谓“收获”？每个人的理解和感悟不同。有人认为收获了爱情婚姻便是幸福；有人认为收获了事业金钱便是丰收。而我一直说不清我收获了什么，但至少收获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人生不惑，异域行舟，前方无涯，回头无岸，只能自我宽慰:心安之处是吾乡！

　　以往的那些年，因为假期少，没多少时间可以回乡陪父母，所以一到春节放假便立马赶回娘家过年。今年春节因为疫情等缘故，没有回乡，儿子说吃不到外婆做的年夜饭，感觉不到年味，不像过年。颇有同感，不在父母身边过年，似乎不像过年。年味，乃乡之味、情之味、童年之味！今年除夕，先生值班，年夜饭便由我操办，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年夜饭。家里还有坐轮椅的婆婆和护工阿姨，四个人的年夜饭也不能太简单。即使不算太丰盛，而十道菜的准备工作也足以让我倍感辛苦。且不说食材是网购送货上门，免去体力之辛苦，光厨房里站几个小时便有些撑不住，清洗、切配、蒸煮炒，一个环节都不能少。因为腰椎不给力，故从中午开始，做做歇歇，分阶段进行。民以食为天，“谁知桌上肴，盘盘皆辛苦”，岂止是粮食来之不易，平时每道菜肴的“出品”也一样要付出劳动。

　　由此则更想念起母亲来，她似乎永不知疲倦，年逾七旬，依然每年乐此不彼地为兄弟们做年夜饭。有她在，任何人都插不了手，虽然瘦瘦小小，但勤劳精干，总是闲不住。除了日常家务，过年前的几天是一年里最忙碌的时候，家里要大扫除大清洗，擦窗户洗窗帘……除夕更是五六点就起床，采购、洗切……以往还要杀鸡宰鸭，更是忙碌。传统大菜不能少，大方块五花肉炖盐卤老豆腐加大蒜叶，是浙南沿海地区年夜饭的“主角”，早早地炖上满满一锅，肉蒜香飘十里。年糕也是必不可少的，寓意“年年高”。靠海的人，无腥不欢，鱼虾蟹都要到席，年年有鱼(余)，寓意来年吃喝不愁，生活无忧。做完一大桌菜后，母亲从不曾好好坐下来享受一番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般是草草地挖几口填饱肚子后又开始收拾洗刷清理了。据民间俗传大年初一是扫帚星生日，不能动扫把扫地扔垃圾，家家户户都会在除夕夜前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迎新年，以求得新的一年里心情愉快、平安顺祥。所以母亲在吃完年夜饭后还要继续忙碌，及时清扫桌面及厨房送走垃圾。这种忙碌和匆促感，直到今年除夕我亲身体验后才深有体会。

　　下楼时见大门外一年龄与我父亲相仿的大伯正陪着孙子玩小烟花。大伯笑得好开心，而我的眼眶却瞬间潮红，那愈燃愈烈的火焰像是来自天际的一道光，能照亮故人的前生来世，能照亮我内心隐藏最深的伤口。火光里，仿佛看见父亲正在找我们，喊我们回家过年！可是，他的家在哪里？他的那只大船早已独自划向遥远的银河畔，以天为家，与浪做伴，同样回头无岸。父亲健在时，是最记挂我的，总是早早就来电询问我春节的归期，早早为我准备爱吃的海货……记忆尚可追，哀思无处寄，我突然想举起那支烟花，让彼此在火焰中相望，让火红的焰语传达我的思念和问候！大门口一侧的红梅也开了，红英与红火，一样红得浓烈，红得火辣，灼伤我的视线。“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花是为光阴怒放，还是为岁月送别？在我这个年至不惑的人眼里，这从季节的缝隙里渗出的点点嫣红，不再只是单纯的美，它似乎还带有一种“嘲讽”:花儿被季节抛弃了还会重返枝头，而人被人间抛弃了还能再回来吗？

　　进了楼道大门，一楼邻居门口一副醒目的春联收拢了我的心，提醒我即将辞旧迎新。我赶紧收住情绪，保持淡定，好让彼此的灵魂平静跨年，也让时光静静跨越。不能挽住过去，无法预知未来，那就守住当前，守住这条生命的小船，无论漂游何方，扬帆起航便是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