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热线:0577-68881655 ·通讯QQ群:214665498 ·投稿邮箱:cnxwzx@126.com

当前位置: 您当前的位置 : 苍南新闻网  ->  文艺副刊  ->  创作  -> 正文创作

约一场无关生活的电影

发布时间:2024年04月17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沈德磅

  人的一生,总有一些画面令人永远缅怀,你无需巩固记忆,更无需特意检索,它总能在适宜或不适宜的时间与场景里倏然来临。它在丝毫未被感官、预兆觉察之下,充盈着生动语言与动作的高清画面,混淆着记忆与印象,从一片混沌的脑海里跳脱出来,活灵活现。

  这鲜活画面的原始素材可能收集自一部电影的上映、一本书籍的阅读、一个故事的演说,或是一个场景的真实路演。它经过你心思缜密的思维加工与逻辑编码,再存储于大脑介质里。当然,有些画面生来即已被注定无法经过海选的初筛而被拦截在记忆时空大门之外,而有些画面即便有幸闯进了海马体之领域,可也会在岁月的无情蹉跎下如逾期腐烂的杂物般难逃被驱逐、被清除的宿命。最终留存下来的仅有那些为数不多的光影印象,你以神的旨意赋予它们永不腐烂、永远鲜活的无上特权,直至你也成为他人记忆里的一段不可追及的光影而彻底消亡。

  《百年孤独》里有一段关于马孔多人初次观影的描述:剧院里放映的活动人影戏,引发了市民的愤慨,因为他们刚刚为一个人物不幸死亡并被下葬而抛洒伤心之泪,转眼间那人又变成阿拉伯人,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下一部影片里。来与剧中人共悲欢的观众无法忍受这种闻所未闻的嘲弄,遂将坐椅砸个稀烂。市长特意发布公告解释,称电影不过是一种造梦机器,不值得观众如此激情投人。从此,马孔多人不必再为那些虚幻人物装出来的不幸落泪。

  而我的鲜活记忆里也有一段专属于电影的记忆。它最早从小学语文课堂里“我爱看电影”的遣词造句里析出,再在初中英语课堂“film””movie”单词之间来回跳跃。两个单词的蹩脚发音与无法辨析的词义,我对此感到无比懊恼与沮丧,我对英语的厌恶油然而生,这厌恶感从“film”与”movie”单词扩散、蔓延,终是跨过了不同语种之间的鸿沟,最后一度牵连到无辜的汉语“电影”词汇。于是我故意逃避了溪光电影院曾经的风靡一时,也巧妙躲开了电影下乡的那一段峥嵘岁月。这也成了我关于电影本应有的一段丰满记忆却黯然神伤地转变成一种无可弥补的缺憾。

  若要追溯我第一次观影的记忆,唯有把时光逆行至2000年10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那是一个微风和煦、月朗星稀的初秋浅夜。一个关于今晚可看外国电影的“劲爆”消息不胫而走,这个消息如河流漩涡一般把所有同学都卷了进去。据说,消息源于某位老师的精心设计与刻意泄露,先是几个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接着是一排一排同学之间的眉目传情,消息以一种无声的山鸣谷应来回传递着,直至所有人笃信参与行动所表达的意义已远大于行动本身。令人怦然心动的消息唯独对一个30多岁的青年人进行封锁,它瞒住了那个坐于讲台桌后一丝不苟、埋头苦修的人。

  他们化整为零,逐个突围。或明目张胆佯装腹痛之状以上厕所为可乘之机,或堂而皇之展露皱眉之情以访师答疑解惑为名,终于躲过晚自习“读写默背”的种种障碍与班主任“火眼金睛”的一一盘查。当然总有那么几个脑袋不那么灵光、演技不那么高明,或者说不那么胆大妄为的孩子,被班主任犀利识破、画地为牢,无情地圈于教室内,从而成为老师口中捍卫主权象征和标榜稀缺资源的“好学生”而接受褒扬与赞歌,继而又成为绝大多数顺利逃离的同学们眼里的“失败者”而招来冷嘲与热讽。无比确信的是,这一次动人心魄的观影体验也必将成为那几个“好学生”与那一个班主任记忆里的一个关于特定时间、特定电影的有形空白。

  这是高中三年生涯里的唯一一次集体叛逃,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以多胜少”的奇妙战役。等待他们的战利品是一部原声版电影—《泰坦尼克号》。电影在一楼阶梯教室徐徐降落的投影屏幕上浅浅映出,画面在万众瞩目下渐渐清晰、栩栩生动,又在一片意犹未尽里缓缓落幕。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美轮美奂、经典绝伦的影片。近100多分钟的观影时间里,阶梯教室乌泱泱的人群中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未出现。所有的同学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无法控制的怦然心跳亦有可能干扰了剧情的发展,改写了男女主角的命运。他们以涉世未深的生命体验来揣测并试图理解电影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动作和每一句诉情。

  当镜头从一片慵懒的蓝色海洋里缓缓贴近,当杰克和露丝在泰坦尼克号船头亲密相拥、轻盈飞翔,忘情热吻的画面颤动桅杆的时候,当激情四射的雾气无情地遮蔽船舱里汽车玻璃内呢喃春光的时候,当教室里无辜的他们因青春荷尔蒙的躁动而带来的不明所以的悸动的时候,令人心旷神怡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总能在詹姆斯·卡梅隆精心导演下无比巧妙地适时响起,让他们瞬间恢复清醒、归于平静。而总有那么一些同学如马孔多人一般因过于投入激情而沉浸于情境共情里迟迟未能走出。

  而阶梯教室里的他们,毫无疑问地包含了我。或许我还能细分隶属于迟迟未能走出的其中一个。当我回神、当我回眸,我无意间看到边上座位的女生,已在浅黄桌面上的一张白纸里,用红色笔迹写下一句:Give me your hand,Come on。以我当时的懵懂体验与认知,我也仅是把它当做了电影里杰克对露丝说的一句台词,我压根读不出它的言外之意,或许它本就没有言外之意。我仅瞥见了她的脸跟纸和字迹一样白里透着红。

  至此,我相信谋划这场观影暴动的老师就是我们的那个英语老师,一个风趣、幽默而又多情的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是他的一场精心导演与安排,他至少有一个浅显的目的,那就是希冀以一部史诗巨著来试图扭转我们当中大部分人对英语语系的傲慢与偏见,乃至唤醒对学习语言的内心驱动与觉醒。当然,他或许还有更多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谁叫他那时还那么年轻、帅气而又多情。

  时过境迁,那所高中早已大门紧锁、停办多年。荒芜的操场、脱落的墙漆、摇曳的球网,曾经,长廊里如火如荼的月季、围墙外明媚耀眼的暮色,还有响铃后如开锅般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所有这些都随着校园的衰败而暗淡无光。生活无从设计,可总有些许愿能够实现。我贪婪地多求一个愿,愿那个英语老师能重拾年轻,带我们一起逆流回去尚未套着重轭的日子,再赐我们一颗懵懂、混沌的心,再约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一部无关于生活的电影。

Copyright2005 - 2012 Tencen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