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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年自考路

发布时间:2024年04月10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金招灵

  《儒林外史》里的范进从二十岁开始应考,考了二十多次,在五十四岁须发花白时中举,几十年的梦想突然实现,他喜出望外、以至疯狂失态。如今我也正好五十四岁,青丝渐灰,今年3月,当我领到这张梦寐以求的本科毕业证书时,虽不至于欣喜若狂,却也感慨万千。

  范进皓首穷经为的是功名富贵,在今天这个到处充满激烈竞争的社会中,多少人寒窗苦熬苦读、多少人忙于考证考级,难道仅仅为了生存和追求生活欲望吗?

  最初参加自学考试的时候,我老婆正大着肚子,到了现在儿子已研究生毕业参加工作了,我才拿到文凭,相隔整整二十七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自学考试蔚然成风。那时教育局在政法桥旁,离我们公安局就几步路,每逢自学考试报名,教育局一楼门庭若市,张贴报考简章的展板前面挤满了人。

  1997年的夏天,我也跟风来到自考办。当时身边好多同事不是报考法律,就是读公安管理。我见本科这栏有汉语言文学专业,便问登记的老师:“我专科学机械工程的,本科可以考中文吗?”他说:“可以啊,但需加考科目。”我脑子一热,当场就报名了。还不知天高地厚,一下子报了三门课程——中国通史、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

  我抱着一大摞书回家,小心翼翼放进床头柜里。当时老婆正挺着大肚子,她半开玩笑地说:“多读点书,对小孩成长也有用的吧。”

  离考试只有四个月时间,我既兴奋又有压力。我把《简明中国通史》当故事书来读。书上一些历代地名,我有些混淆,就从书柜里找出妹妹以前的中师历史课本,将配有地图的书页一张张撕下来,分章节夹入自己书里。每天上班前,我将通史教材塞进公文包,中午饭后读一小时,另外两科夜里学。不久,儿子出生了,下班回家我先逗儿子玩,待母亲和保姆将儿子抱走,便开始看书。

  中国古代文学史是两部像砖头那么厚的大开本讲义,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有四册书。这两科我按年代交叉阅读,这本翻一章,又拿起另一本,尽管囫囵吞枣,但楚辞汉赋,唐风宋韵,异彩纷呈,也让我领略到我国古代文学真是辉煌灿烂。到了考前半个月,文学史下册书才开了个头,我决定提早放弃。而作品选通过最后两周冲刺,也只学到第四册的《项脊轩志》,还剩几十页没看,终究心里没底,也没敢去考。

  考中国通史那天,我早早起了床,先看会儿书,坐在去考点的出租车上仍不停翻书,甚至站在考场外等候还争分夺秒复习。等拿到试卷时,脑子一片浆糊。

  成绩出来是52分,没过。

  半年后,第二次报考时,我想趁热打铁考中国通史,但轮空报不了。就选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现代汉语。后因我参加县里政法专题调研一个多月,这两科都没去考。

  等到第三次报考,遇上了科目调整、教材改版,中国通史改由别的科目顶替了。这次我不敢贪多,仅报一门——现代汉语。

  自学现代汉语时,第一部分语音实在看不懂就跳过去,专攻词汇、语法、修辞方面。

  那天下午考试时,语音题除了几道选择题瞎蒙外,该空的就空着了。从考场出来天空正下着蒙蒙雨,我的心仍悬着。迎面遇见县电视台主播李颖。

  “你也来考试,汉语言文学?”彼此招呼后,才知都同个考场。我坦言自己语音题目都不会。

  “语音简单啊,修辞倒有些难。”她说。

  这位优秀好学的主持人,后来到市台发展了。

  考后二十天拨打查分电话时,我的心怦怦地直跳,当听到“现代汉语60分”时,不禁喜形于色。当晚回家打了一碗杨梅酒庆贺。我好久没沾过酒了。

  接下来报考的是写作(一)科目。教材里既有写作基础理论知识,也有新闻、散文、公文、简报等文体写法,还有各类范文和例文。当时我已从刑侦大队调到办公室,看书不再遮遮掩掩。记得考试最后一道大题是作文,我的题目是《有志者未必事竟成》。

  自考最大的收获是培养了自学能力,通过自学,我写材料更自信了。那几年,我因公安宣传成绩突出荣立个人三等功3次,多次被《浙江日报》《温州日报》等媒体评为优秀或积极通讯员。

  后来我到桥墩交巡警中队工作,每天不是巡逻,就是设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坚持自学。先后通过了古代汉语、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一)、中国古代文学史(二)、中国现代文学史、影视文学、美学等课程。第一次考文学概论没过,想重报时,已不设了。《古代汉语》上下册全是繁体字,开始读得很吃力,一页一页啃下来,也不觉得难了。多年后儿子上了中学,有天在家做文言文习题,我指指他有几处写错了,他翻了翻答案说:“唔,老爸语文也不赖嘛。”从此一有难题就来问我。我每次解答完便说:“下次别问我了,万一难住了下不了台的。”

  记得儿子读小学时,我们一家三口去绍兴旅游。晚上住旅馆,儿子说很无聊,便带他坐上一辆人力三轮车,兜兜转转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书店,买了一套《鲁迅文集》。一回来,儿子便津津有味读起了《故乡》《社戏》等文章。后来我自考选修了鲁迅研究,还能与儿聊一聊“迅哥儿”的故事。儿子初三那年,带他到亲戚陈闻老师家里。她看了儿子试卷里的作文后说:“字写得太潦草了,不过耐心读了两遍后,觉得很有鲁迅的味道。”

  2006年我到灵溪交警中队工作,整天电话不断,忙得焦头烂额。逢考试得关机,想到县城交通管理压力那么大,事务性工作那么多,特别面对考题苦思冥想时,也陷入到自我怀疑的情绪之中,觉得当交警中队长报考中文专业,太不务正业了。这四年里,只通过两门公共课。记得那次考毛泽东思想概论,书也没怎么看,就去了灵溪二中的考场。考试时不经意抬头,见有位监考的女老师朝我微笑,哇,原来是高中女同学。女同学好几次巡到我边上看看,我很不自在,觉得卷子空太多很没面子,又不好意思提早交卷,就硬着头皮考下去,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将名词解释、简答题、论述题都写得满满当当。结果考了78分。

  外国文学史这一科我是屡败屡考。当时我在交警大队上班,桌头摆着厚厚的执法细则,待处理的案件一个接一个,下班后有时还要去上交通安全课。难得夜里捧起自考书时,心情刹那间就开朗了,仿佛被光照亮了似的。第一次考试结果,55分。暗想书多看几遍总能考及格的吧。接下来那个夏天,金乡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当时我的脑子里全是怎么破案,早把自考丢到脑后了。等到案件破获、赔偿调解完毕,这时离考试只剩两个星期了。这次只考了48分。

  第三次考外国文学史是2013年,我已调到警务督察大队。那时儿子读高中,为了营造家庭学习氛围,我常常一大早坐在客厅里读外国文学史,待儿子上学我也上班去,他晚自修回来,我又开始看书。这样学下来,终于通过了这门课。

  本想一鼓作气考完的,但因参加全市公安督察系统练兵比武,我立马调整自学方向,温习相关法律和业务知识。在接下来的理论测试中,我考了个人第二名,第一名是来自泰顺的一位二十六岁女警,当时刚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

  后来岗位几经变动,工作一忙,我也没有时间去想自考这事了。有天从单位出来,发现教育局竟不知何时也搬走了。

  那几年寄希望于儿子高考。儿子高中学理科,问他长大最想干什么,他说想当一名自由撰稿人。后来本科上线是社会工作专业,读了一学期如愿转入中文系。每逢儿子假期回来,我常把他的课本拿来翻翻,找回那种久违了的感觉。

  有个暑假,儿子老半天坐在电脑前敲键盘,我盯着屏幕惊奇地问:“这《红旗谱》读书笔记——是你写的吗?不会是抄的吧?”他急了:“就刚才写的嘛。”看着那些花团锦簇的语言,觉得这小子颇有长进。

  有次儿子打来电话,说考研打算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专业。对他不再坚持学中文,我有些失落,但仍支持他的选择。

  停考这些年,我很多次在半夜里梦见自己正在紧张考试、好多题不会做、好多作业没完成……梦醒时分,自考的事儿老在心里萦回:继续考下去?还是不了了之?

  自考规则也变了,原先非中文专业报考本科需加考现代汉语、写作(一)、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一)、古代汉语等课程,我早已通过,现不作要求了。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原是选修课,我本没打算考的,如今却成了必修。

  2021年冬天,我网购了最新版《现代汉语语法修辞教程》。这么枯燥的书在平时很难读进去的,趁在隔离点执勤间隙,我静心研读了一通。报名后才知道考的是老版本教材,而我坚持用新书。后因疫情推迟考试,在重报时,我又添加了选修课茅盾研究、中国文化概论。

  茅盾研究教材是《吴文化视野中的浙西现代作家》,老婆上网联系多家平台都说没货。我问了新华书店的熟人,她回复:“也没有,我们系统查不到这个书。”

  我心有不甘,向考试中心打听最近考过该科目的人,得到一个姓魏考生的联系方式。我拨通了手机,是一个女的声音。我说买不到这本书,能否将书卖给我。她说:“书都翻坏了,要留作纪念的,不卖。待会找下链接发给你。”电话挂了。

  几分钟后,她来电话:“下架了,可以借你。”

  我们加了微信。她住龙港。约好第二天去取书。

  次日下午我开车去龙港,车外是火辣辣的太阳,气温显示37℃。我在路边等候,只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子捧着一本书,笑吟吟走过来,我想这就是了。我接过书,连声道谢。

  我翻开了书,书页上有很多圈圈划划的痕迹,还用便签贴纸分门别类标注,上面写着沈尹默、戴望舒、俞平伯等作家名字。这本书我从头到尾读了五遍,着重复习做了记号的。

  2022年的秋天,儿子已读研三,我这个大龄考生再次走进考场。考茅盾研究时,发现试题里好多就出自书上划线标记的地方,不免暗暗佩服魏同学,也终于明白书非借不能读也。

  成绩公布时,我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87分,茅盾研究76分,中国文化概论也通过了。

  就剩毕业论文了。去年夏天,儿子正忙于找工作,我一有空就关注各类招聘信息,督促他备战考试面试,根本没心思写论文。等到儿子工作落实了,上交论文的最后期限也快到了。夜深人静之际,当我坐在电脑前“哒哒哒”地码字时,儿子过来问:“要不要帮忙?”我说:“自己来,等我写好了,帮我排排版就行了。”

  记得我把书送还魏同学时说:“借了你的书,等我将来有机会出书,也送你一本。”她笑笑:“好啊,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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