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居大屋”的温馨

　　陈又陈

　　在“不求食饱，但愿居安”的岁月里，众多人拥挤在一处古老而陈旧的大屋内的生活，如今回想起来颇令人怀念。

　　现在大多人基本居上现代化有小区的套间式新住宅了，虽然环境与配套设施比过去先进了很多，但却总感到还少了一些往日的温馨。特别是邻里之间的亲热交往，左邻右舍的互相帮衬，床前灶后的串门闲聊等等之类的场面已成为一个远梦。换来的却是似曾相识又好陌生的邻里之感，甚至同住一楼一层多年了的邻居却不知其姓其名。这就是现代人居住环境的新变化。

　　凡事总难两全，大多人有同感。一边想有一处高楼套间的居住好环境，一边却又感到疏远了人情味而产生了孤独感。于是往往会怀念起过去那种落后中的群居情趣与邻里之间亲密欢乐的时日来。我也是如此，居上高楼套间后，有时也会想起过去多人同居大屋的生活。

　　过去我们这一带的农村大多相似，居在同一大屋内的邻居基本是族亲，不仅有一家亲人，而且还有堂兄弟、堂姐妹、叔伯、婶姆、公婆之类的族人。天天见面，天天接触。是那么近情，那么温馨，那么富有传统的宗族农香特色。

　　四十多年前，那时还很少听到有“居套间”的话题，更没想到今天大多人有这种居住方式。那时的人特别是农村人基本是多户共居一大屋，最突出的是有宽阔的公共活动场所，如大中堂、大门头，大地坦等等，这些都是大家共同使用与邻里相会之处，天天会与邻居们一起聊天，一起做事。凡哪户人家有来客、有喜事、有一点点的变化大家都会知道。凡遇到红白喜事，更是人人参与，大家自觉共同帮助。逢年过节时家家就有共过“集体生活”的习俗，如捣年糕、胶炒米、杀猪宰牛之类的事，就会人人动手，形成合力。柴米油盐，借来借去；佳肴瓜果，分来分去。那种氛围如今想来特别近情，特别热闹。同屋中有谁生病了，大家就会主动出来相助。真的叫“有喜同乐，有难同当”。甚至谁买了一件新衣服、针针线线、鸡毛蒜皮也会引起一番话题，那才叫邻里亲密无间。那时的生活虽然还很落后，但那种“同甘共苦”“共居共享”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传统文明与生活情趣。是一种情，是一大乐，是一次永远难忘的群居旅历。

　　小时候我居住的是祖上留下的大屋，俗称“墙围邸”。是前正屋七间、后左右各四与六间轩房的老式木结构房宅，前后有围墙，各有门台。大门台总有一种“苦寒不改色，烈风终自持”，不受风雨摧残的神态，以“守护者”的风姿屹立在老屋之前，让人倍感倚重。远看这老屋俨然如一座小城堡，虽然很陈旧又拥挤，但屋中的家家户户却并不嫌弃，甚至经常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族人们也很珍惜，大多人舍不到搬出。因为那一砖一瓦都印记着先人的艰难履迹；那一柱一梁都满含着陈年的岁月沧桑。

　　进入前门台，有一条长长的条石道如迎宾红地毯般排在大灰坦当中。迈上台阶就是“大门头”，两大粗粗的木柱，像两位哨兵分守在中堂前两边。中堂两边分别各有三间房及两边偏房，正屋后院是东西各四间横轩及后门台。中堂(俗称上间)是邻居们做喜事与重大活动之地，是摆八仙桌吃酒的地方。举办大型红白喜事时会把中堂的门槛与门扇统统拆下搬出，门头与中堂连成一片，显得特别宽敞。此时的邻居们便会人人自觉出动，纷纷前来帮助做事。那时不仅中堂、门头，还有整个灰坦上全部摆满几十桌酒席，拉拉唱唱，锣鼓喧天，好一派热闹景象。

　　正屋后的小院两边有轩屋，当中有个“十”字小路，直通后门台。在这个门台中，我曾多次站在门坎上举目远望家人回家的情景。后院地坦中有一长长的石凳，是邻居们夏日乘凉之地。还有祖辈留下的石臼，是过年前捣年糕时的热闹之物。后小院虽比前大院小得多，却很幽静。

　　那时，共居同屋是一大班孩子们玩耍最好的环境，屋门头前宽阔的地坦便是最好的活动场所。夏天可以众人一起铺席乘凉，捉迷藏；冬天可以一起晒太阳，打扑克。老人们一群群，妇女们一班班，说东道西，说长道短。屋门台前的河埠是邻居们经常聚集一起洗刷之地，屋周边的田园是大家一起种菜种瓜的地方。尤其是屋内的“镬灶间”则是冬季大多人喜欢聚集之处。那时烧的主要是稻草与柴枝等，每到天冷时的晚上男女老少就会围坐在灶堂边聊天取暖，有时还会用“火蓝”提在手上取暖。在未有电灯的日子里，是用火柴点煤油灯，在老屋中的煤油灯下读书写作业显得特别宁静与安详。

　　过年前后是老屋内最热闹的时节，年前家家户户会把房内的家俱杂物搬出来洗净后排列在地坦上晒太阳，屋门头还可看到挂在椽下的一排排一串串酱油肉、鳗鲞、熏鸡等食物，好一派年味景象。有的人家还会用旧报纸糊壁来装扮房间，我家就经常如此。为了庆新年，就会用米或面粉煮成浆糊，将旧报纸粘贴在木壁、天花板、柱子上，几乎把整个房间板壁包了一层。等到浆糊一干，房间就光亮了起来，呈现出新年的新氛围，邻居们也会如看新房一样前来参观。因为报纸贴好后人在房内可闻到淡淡的浆糊香味，看到一片白白的变化，内心也会萌发一种新的喜悦。人躺在床上或坐在椅上，看到天花板上那些旧新闻照片还会将人的思绪带到那久远的往事之中。或许这正是落后中的一次欢乐，烦愁中的一时宁静，平淡中的一会安慰。

　　“百年老屋，尘泥渗漉”。今人已跨越“时空隧道”来到了崭新的天地。随着老屋的消失，原来的族亲邻居们也早已各分东西，平时没有大事就很少有往来，这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老屋毁后留下的只有前后砖砌的门台，至今仍可看到后门台中珍贵的对联：“积德前程远，存仁后地宽”，横批“迎祥”。每当看到此联，我的内心总会引发一种难言的感慨，是深深的怀念，甚至于还有点难以回报的惆怅与忧伤。

　　现在居套间后，环境改变了生活。在新环境中如何构筑“新邻里”的关系，建立新时代邻居生活新氛围，必将成为一种需要探索与思考的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