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谣的那个雨夜

　　章小强

　　浅秋，一念之间走进云水缠绵的古镇，水的吸引力超乎预期。

　　到了水边，我才瞬间明白云做梦的秘密路径。水的缱绻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尤其是那棵遮天蔽日，把根扎进水里的大榕树，像鲲鹏展翅，擎起一半水的柔情蜜意，响应一半云的鸿鹄之志。而树底下的水车毫不犹豫抢走了大榕树一半的风流。它们宛若镶嵌在水面上的掠影，形影不离，让云水谣有了一眼即醉的辨识度。套用伍尔夫的话就是：“太美了，一双眼睛根本装不下。”它们轻而易举征服全世界的目光，增加了我复杂的情感程度。这让人怀疑，欲言的水，扩张的树，魅惑的水车，是否是上帝的构思。

　　水，几乎让每个人的脚步充满着快意。我亦是。说不出理由，仿佛水藏着让人魂牵梦萦的梦境。但我的心思不止是快意的流水，还有一滴流向云端的遐想。尽管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流向何处。我几乎不关心从“长教”到“云水谣”的山水蜕变。也不去细数矴步构成的水的几何图形的奥妙。更不会去凝视“简氏”祠堂的生硬表述。我关心的是自身的山水简史里头，有多少的清澈与风流是云拉扯大的。

　　不知何时下过的雨，让石子路湿滑逼仄，走在上面像被溪水拖拽着，延缓了游人习惯性的打卡节奏，仿佛是对蜂拥而至的闯入者的某种警告。无处不在的民宿像虎视眈眈着什么，总是让人打岔。它们隐涩的窗纱和虚张声势的灯笼，轮番搅乱水的心事，像在有意打破水的深刻立意。而溪水的浑浊也加深了水的隐秘性。不过，最让我诚悦的莫过于，被雨水搅混的小溪依然楚楚动人。

　　入夜，云水谣被突兀而致的雨水笼罩，陷入夜苍苍雨蒙蒙的迷茫，迷人的夜晚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让人措手不及。丝滑的雨水趁机释放出云的情绪。而我也变成了一个被这种情绪左右的支支吾吾的茫然的雨客。雨水阻止了游人与云水谣的夜色阑珊，更多的是模糊灯影的徘徊。好像下的不是时候，却也是一派风雨琳琅的样子。被雨水掌控的云水谣，一切都是雨场的附属物。相信这样恼人的雨会使许多游人不知所措。许多心思被摁在了雨水里。显然，与熟读风雨的云水谣相比，一般人很难共赴云水谣的雨境。但是，我想，既然是雨的唰唰声统治了云水谣的夜，不如就让雨水挤走无关的迷离和浪漫，与云水谣来一次雨情与共吧。

　　这，让我想起了“云水别苑”的好。和几个好朋友闲坐水榭楼台，咫尺水岸，茶水与雨水交融，难得一遇的浪漫之清欢。说实话，我的注意力不完全在茶水，更多的是不远处的云水谣的雨幕。大榕树、水车一眼望穿秋水，它们在雨水里似乎更加的坚定，仿佛在筛选着雨水的精华。这让我明白，在云水谣选一个称心如意的民宿的重要性。此时，依偎云水别苑的楼阁，一方面情绪被雨水打开，另一方面，夹杂的心思又被雨水构建的夜色禁锢。像云水谣一次有意的安排。这样也好，在云水谣听一场别致的雨，可以听出一些雨魂，可以安身立命。

　　说实话，就这样被“困”在楼阁上与雨水对峙，挺无奈的。很多夜游的心思都无法施展。只能与夜色一起在雨水里躺平。出乎意料的是，雨水中一抹靓丽的色彩打破了夜的宁静。一束束五彩缤纷的光伴着震耳的声响，在水的对岸横空出世。一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像雨夜开出的花，鼓舞了夜的寂寞，瞬间让人卸下雨夜无趣的情愫。不知道这是否是对雨夜某种缺陷的补偿。然而，我始终保持着对雨水的虔诚，生怕露出对雨水的不屑与不敬。期间，我也会关注下在枕水人家屋顶上的雨。这会让我想起海明威雨夜里，在巴黎站在窗前眺望千家万户的屋顶，鼓舞自己继续写作的样子。他毕毕剥剥橘子，把汁水滴在炉火上引发的蓝色火焰，跟今晚雨水中升起的多彩烟火，是何等的相像啊！

　　其实，焰火再热烈也抵不过雨声的围追堵截。烟花过后，夜又陷入了呆板乏味的嘀嗒节奏。还好，被迷离的雨水浸润久了，雨的元素慢慢在思绪里生津。我脑子最先与雨水达成和解的是音乐的泛起。钢琴、小提琴和萨克斯版本的《下雨的时候》的旋律，不停地在脑海里交错着，音符里流淌出来的，尽是宁静、悠扬、婉转、沉郁、慰藉的天籁，好像要把今夜所有的雨水都幻化成岁月淡淡的忧伤回忆。我想，此时如果有这首音乐曲子的陪伴，眼前的雨水是可以入心的。可以抒情，也可以疗伤。

　　事实上，在无处安放的雨境里，最戳中我敏感神经的，应该是像雨水那样厚重的文字。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我是喜欢的。但到底少了游子的情怀，共鸣不到雨的那股思乡味。坦率地说，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更入我心，可以对号入座、体味绚烂而凄美的人生。这首宋词里最寒凉的雨，短短几句，就道尽了人生的孤绝之美。这是蒋捷的厉害之处。“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读得我心疼。我笃信，这是我今晚最接近蒋的灵魂时刻。骀荡啊，这场不同寻常的雨居然穿越了千年而不朽。

　　在一个云与水终身厮守的地方，让我遇见一场热烈的雨，像上苍的馈赠。眼前的大榕树、水车、潺潺的流水、村舍，像一幅绝美的夜雨水墨图，人被裹在如此梦幻的画面里，听雨的豁达、真诚、从容和辽阔，抵达了云水谣不一样的日常。最关键的是，在如此梦幻的雨夜里，视觉、听觉和嗅觉得到了完全的释放，人与雨水合一，像得到了雨神的眷顾。懂得听雨让这种日常充满着隐秘与美感。我相信，每一滴水的神经末梢，都与我的心思不谋而合。而有了云水别苑的榭台听雨，我似乎明白了，为何古人会把听雨当做人生的雅事。哦，我爱这样不期而遇的掏心窝的雨夜。我心里衍生出的“行到水穷处，坐看雨起时”的诗意，都来自云水谣的丰腴。今夜，我的信仰是雨境美如斯。

　　不瞒你说，雨水在云水谣的夜幕里扮演的角色，堪称典范。不是因为烟花绚烂了几许，而是我与雨水的关系，有了前世今生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