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题画

　　余作雷

　　“头上红冠不用栽，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这是大名鼎鼎的“明四家”之一、有“吴中四才子”美誉、“桃花庵主”唐伯虎的题画诗。

　　唐才子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即公元1470年，苏州府吴县人。寅年寅月生，故名唐寅。他才华横溢，多才多艺。据说唐寅有一枚“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又是盛名于秦淮河畔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于是，有“唐伯虎点秋香”等多个版本的风流韵事，流传民间。

　　这首题画诗，很美。仿佛一只羽毛雪白冠顶通红的大公鸡，雄赳赳地走来。红和白的色彩对比，形与神的意境融合，雄鸡优美高洁的形象栩栩如生。下两句写的是画家在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泛滥的年代，托物言志，表达心声。这是时代的属限性，有历史的视觉和理解。

　　可以猜测到，唐解元当时写这首诗时，心里有点郁闷，至少喝了好几大杯的花酒。既使不扶墙走路，也要倒退走路了。

　　在唐寅50岁左右的时候，即明嘉靖年间，公元1521年。距苏州不远的一个文化历史名城，绍兴，另一位艺术大师徐渭出生了。据说，他在应试的时候，落笔千言，连桌子上都写满了字，故邑人称他为：徐文长。徐渭一生坎坷，而坚毅不屈，成就卓越。他开创了大写意的画风，是青藤画派的奠基人，致使有许多近代大师级的人物甘愿为“青藤门下弟子”或“青藤门下走狗”等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白。他的画作墨色淋漓多变，超凡脱俗，其中有一幅画葡萄的题画诗做的好——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这首诗与唐寅的题画鸡有异曲同工之妙！数串葡萄，满腹牢骚，溢于言表。

　　又过了几十年，明朝天启六年，即公元1626年。在江西南昌也出了一名艺术大师：朱耷，号八大山人。他也是一个不落俗套、不按常理出牌的一代宗师，画作力求在不完整中呈现完整的视觉效果，往往以象征的手法，对抗时局。笔底飞禽游鱼白眼向天，寥寥数笔，有山野气息！表达了画家张扬跋扈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个性，从而形成自家面目。

　　唐寅，徐渭，朱耷。他们都出自大户人家。唐寅其祖唐俭，被封为“莒国公”。徐渭出生于绍兴府的官僚世家，他的父亲做过同知。朱耷是明太祖朱元璋第17子宁献王朱权的后裔。他们祖辈显赫，家学渊源，都具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和深邃的创作意境，他们留下的经典名作的背后都蕴含着悲壮的色彩，略有不同的是，后者绘画多为水墨，极少用颜色，往往逸笔草草，言简意赅。朱耷的画作少有题画诗，往往题上年号月份和八大山人的穷款就完事儿了。其实八大能诗，书法精妙，他营造的简朴水墨，枯索冷寂，是抒发孤愤嫉俗的心境。不过，他的签名很有讲究，会在画面最佳位置题上“八大”像是“哭”字，“山人”看似为笑”亦或是“之”，所以世人把他的题画款理解为“哭笑不得”之意。当然，他也有重墨长款的珍稀作品。这三位艺术大师留下许多令人震撼又弥足珍贵的作品，对后世的影响巨大。很多画家对他们的经典作品作了继承和发展，但无法超越，因为后学只是奇才，而他们是天才。

　　不拘一格，师法自然，以形传神，把内心的想法通过水墨来释放和表达，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这是大师们的独家秘笈，也是他们的精怪高古之处。

　　说起古怪，自然想起清朝的“扬州八怪”。金农被誉为“八怪”之首，诗文书画无所不通，犹以画梅堪称一绝。淡墨圈花，浓墨点苔，花枝交错，千万朵岫玉含苞怒放，好一幅气势磅礴的梅花图！按照惯例，要题上一首梅花诗以作点缀，可金农独辟蹊径，惜墨如金，只有题两个字：“万玉”！给人以无限的遐思，有此地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当然，金农善诗，有一首咏梅诗也很精彩——

　　“横斜梅影古墙西，八九分花开已齐。偏是春风多狡狯，乱吹乱落乱沾泥。”诗里有画，有梅，有清风！足见“八怪”老大的手段。

　　怪才们题画飘然思不群，他们把冬天变成春天，以春天演绎创新，突破了常人对艺术的执着，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境。

　　牛年冬日，我们去县城拜访陈老师，无意中发现，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幅解放前浙南画家赵蔺的花鸟画，只见画面清晰，品相完好，一对公母酉鸡，头顶红冠，身披锦袍，携手树下，恩爱有加。怪石、芳草、大树巧妙穿插其中，左上方题了唐寅的那首《题画鸡》诗的下两句：“平生不作低头语，一叫千门万户开。”很干净，又利落。我们姑且把这件画作取名为《相伴出行图》，便于说明。赵蔺，字璧城，萧江镇人，早年毕业于上海美专，曾赴新加坡美专任教十多年，回乡当过萧江乡长、中心小学校长，擅长花鸟山水，尤以画墨蟹最传神。亲友索画大都赠送，唯独蟹画要卖铜钿。鸡有“五德”，而少言，晨曦报晓，一鸣惊人。这是受唐寅作品影响的一幅花鸟画，也是画家壮志难酬的一种表现方式。

　　据说，文革期间，他的画作都以“破四旧”之名付之一炬，现在民间他的作品留下来很少了。这件《相伴出行图》可以说是珍品中的精品！陈老师听说平阳县图书馆还珍藏着一件他的作品，非常宝贝！

　　一件好的作品，技法意境固然重要，恰到好处的题识更加彰显出画龙点晴的艺术效果。相反，如果庸俗不堪的题签，一幅好端端的画差不多就要被报废。

　　书画界人才辈出，名家高手后浪推前浪。美术作品精彩纷呈，各路风格的题跋百花齐放。清朝曾衍东的“置身高处最风流”，近现代齐白石的“蛙声千里出山泉”，黄宾虹的“山上雪如梅，山下梅如雪。笔底暗香清，浮动黄昏月”等名家手笔，各领风骚，给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财富。

　　现代题画诗形式多样，内容更加丰富。艺术家们题画遣兴，借景抒怀，或乘兴吟咏，或天真烂漫达到忘我境界。少了牢骚，多了趣味，令人回味无穷！但万变不离其宗，题画诗是为主题画服务的，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而不是喧宾夺主，那就得不偿失了。

　　初秋夜晚，小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与画友德仁兄、肖平兄煮茶闲坐。我把手机里那幅赵璧城的《相伴出行图》与两位仁兄欣赏。智者见智，他们也都是第一次看到赵璧城这么精美的画作，称赞他有海派大师任伯年的画风。过几天，崇君兄特地来电咨询赵璧城的画作情况，我把图片发给君兄看。大家既钦佩，又赞叹！没想到萧江镇以前还有这等人物！

　　此时，我又想起了陈老师说的平阳县图书馆也珍藏着一幅赵璧城真迹之事。本来打算约几人结伴一起去观赏的，后来觉得，如果作为馆藏文物，就不一定长期挂出来轻易示人，因为那既得不到保护，也不尊重作者。于是我们就取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有画缘，将来也会有机会看到的。

　　“万事随缘莫强求”。世间万物说不清楚的事情很多，最满意的东西总是与愉快的心情有关。经商种田也好，挥毫题画也罢，顺其自然最本真。

　　有时候，不妨学学徐渭和八大等古人题画的智慧，特立独行。也玩一把不按套路出牌的游戏，一切看淡，潇洒走一回。这样简单自在，也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