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笑声

　　母亲的笑声，像风中的铃铛，清脆响亮，敲响一片尘封的记忆。我那回不去的故乡，在她时高时低的笑声中，忽近忽远，不停地在眼前摇晃着，真实又虚幻……

　　中秋节后回了一趟几百公里外的娘家，清早走进哥哥的店铺时，恰见母亲笑得正欢，而她的对面，站在玻璃柜台前的顾客正一本正经地讲述着一些听起来似乎很有趣的事。我不禁诧异，满脸疑惑地盯着这位年迈矮小的顾客，这个让母亲开怀大笑的老人是“何方神圣”？母亲读懂我的满脸疑惑，遂介绍：这是沿浦老家那双胞胎谁谁的妈。我依然想不起她是谁，更记不清那个已住进梦乡几十年的“老家”，谁家有双胞胎。在一旁切参片的哥哥补充道：我们小时候，沿浦老街学校旁那个做煎包的老板娘记得不？哦！我猛然忆起，儿时那香喷喷的煎包气味也从记忆的缝隙里瞬间喷出，入侵我的味蕾。那时她大概四十出头，我们都喊她“包婆”，红光满面，个头矮小而结实，双腿特别短，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步行速度，来去如飞，每天都是元气满满的。早晚都会拎着一大篮子热乎乎的煎包，在教室外探头探脑轻轻地叫卖。她做的煎包，至今依然令我垂涎三尺，包子皮白嫩松软，底部是一层薄薄的金黄猪油锅巴，又脆又香，包子馅是蔬菜炒五花肉粒，还有浓浓的葱油香……

　　她说通过多方打听才找到哥哥开在灵溪的店，她要给家里人买点滋补品冬令进补。她和母亲正兴致勃勃地聊着老家那些有趣的人和事。母亲听得有滋有味，不时地开怀大笑。许久不见她如此开心地笑，也许是久未遇上老家的人吧。似乎只有那些被岁月的风吹皱的旧事才能激起她的兴奋点！

　　我的脑子在她们爽朗的笑声中时而恍惚时而清醒，眼前的人总是无法和从前的事相联系。她分明是那个提着包子大竹篮健步如飞的年轻女子，如今却是身形佝偻，满脸褶皱……双腿似乎更短了，像是机器零部件被损坏，重新安装似的，走起路来左一瘸右一拐，极不协调。她说她已七十六岁了，因过度劳动，劳损严重，腿脚都不灵便了。嗓门倒依然响亮如初，身体却像换了副躯体，我不禁心生怜惜。“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对于故乡的记忆，只停留在儿时。我颇感意外和惊喜，有意靠近她，边聆听边端详，像是要从她脸庞上的“纵横交织”中寻得那被尘烟掩没的三十多年时空，又像是在寻找那个曾经年少的我。巨大的时间断层，恍若隔世，找不到新旧时空的衔接处。如一段穿越时空隧道的剧情，没有过渡，情节无法衔接。唯有那点带有故乡标签的模糊的共同记忆，还能证明我们是老乡。故乡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如今，时代又赋予它一个新名字：绿能小镇。因国家三澳核电站的建设，故乡大抵一半的人口是外来建设者。他们从他乡融入吾乡，参与建设。每天有很多大巴车(公司班车)和大货车在街区来来往往。新的街貌，新的面孔，对我而言，陌然似异乡。岁月的杀猪刀，一刀劈掉几十个春秋，回首时，已是一片苍茫，物是人非……孤灯月下，我常将这支离破碎的时光碎片用文字缝缝补补，努力拾起一点点旧痕，岁月缝花，为故乡的方向做标识，为我来路的方向做标识。我也常在回忆中独自回味着记忆所释放的岁月的温度和暖意！回得去的是记忆，回不去的是乡愁！

　　“包婆”买完人参鹿茸后，说还要买点莲子黄芪等炖鸡吃。哥哥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轻轻地扶着她的胳膊，扶她下了店门的台阶，带她去旁边的中药市场。由哥哥带她去买，价格优惠，品质也更放心。“包婆”甚是感激，不停地念叨着：给你添麻烦了……

　　滋补品买好了，老家的旧事趣闻也聊完了，她说得去外面国道边搭乘回程的车子了。母亲留她吃中饭，她执意不留。哥哥说：我送你到汽车站，省得你走路。哥哥又一次扶起她的胳膊，另一手拎着她的一大袋货品，两人向停车场走去……母亲目送着她，不停地叮嘱：慢点走，小心点……

　　“包婆”远去的背影，就如远去的故乡，渐行渐远！她那“颠簸”摇晃的身影，如一叶颠簸的小舟，在我目光的浩海里越漂越远，渐渐模糊……她依然回到故乡，而我，短暂的停留后，又将奔向他乡，我们也许不会再相遇……

　　母亲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耳际，味道依然是那么醇烈。因为她最深的记忆都来自故乡，那个给了她也给了我们生命的地方；那个给了她无法复制的美好记忆的地方；那个身体回不去而灵魂又走不出的地方……母亲的笑声也是至真至诚的，在她心中，故乡的人永远是最亲、最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