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欲无为

　　韦陇

　　那天晚上与香从公园山之前走过。公园山又名灵山，山上有一高塔，乍一听像个佛教圣地。它当然不是佛教圣地，却是小孩的天堂。偌大的公园广场，都是一岁到六七岁的小孩，在一个个摊点前玩沙子，玩钓鱼，玩画画。每个小孩身后站着大人，只是陪衬。周边有各式小吃和烧烤，香香臭臭酸酸辣辣随风飘散在空气中，实属五味杂陈。从那样的地方走过，我一直用手轻轻拨开身边的小孩——小孩到处都是，就像散落一地闪光的珠子。我穿梭在他们中间，无瑕与香说一句话。可不知为何，香竟然察觉出什么，问我，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

　　走出那片广场，到了开阔地上，我就与香聊起了有关小孩的话题。

　　是啊我喜欢小孩。那，你喜欢小孩吗？我问。

　　喜欢，她说，我觉得我们人类，只有小孩是干净的，无邪的。

　　是呢，小孩，还有动物，都是干净的，无邪的。我说。本来，干净无邪的必是可爱之物，似乎无需争辩，于是我们闲聊中衍生出了关于小孩和动物的一些话题。

　　我邻居有一教师，终生爱狗。家中养狗四五条，每日工作之余遛狗、洗狗、喂狗已无余暇，哪条狗生了病，专程开车送省市动物医院救治。开口必称“狗宝宝”，甚至公然对外宣称，他爱狗宝宝甚于爱自己的子女。可奇怪的是，她好像并不喜欢别家的狗。她遛狗时看见别家的狗，眼角也不瞟一下。

　　这是一种怎样的爱心呢？我想。可是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后来我得知，他的家庭关系并不好，兄弟姐妹天天吵架，高龄父母无人奉养。

　　有一天我在公园里散步，遇到一位我所尊敬的长者，正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站桩。我们聊起彼此都熟识的人，说到教师爱狗如此，长者提一口真气，收了架势，依然不动如山，只是气定神闲地问我一句：“他对父母有这般孝心吗？”

　　过了过了。香听到这里打断我说，爱狗尚且这般过分，何况有些人溺爱其子女呢？

　　溺爱子女的故事简直就罄竹难书了。香的一位堂姐，对子女溺爱之深，甚于洪水灭世，就算诺亚方舟也拯救不了。这位堂姐前年死了，香认为，她就是死于溺爱之疲劳。

　　从前不是独生子女吗？堂姐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呀，从小被溺爱，什么也不做，书也不好好读，从小学到中学再到民办大学(当然考不上正规大学)，成绩一向是垫底的。他看上或想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上午看上的，下午买给他都不行，必须马上得到。于是，他从看上游戏机开始，到看上豪车，看上豪宅，都要一一满足。也不想工作，游手好闲，到了二十五岁就结婚生子了，全家啃老。而他的啃老，还是属于挥霍型的。别说堂姐一个中学教师，就是千万富翁也是无法承受。她是班主任，会教育学生，可对自己的孩子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到了最后，所有的积蓄花光不说，又是车贷房贷，更要命的是，孙子出生后，她已完全没有经济能力，也请不起保姆了，而这时她也到了退休年龄，本来健康状况就不好，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却偏偏还要过上牛马不如的生活，为儿子还遥遥无期的贷款，做琐碎繁重的家务，洗衣拖地带孙子，于拖家累口的惨痛中苟延残喘，仅仅几年之后，身心俱疲，死于非命。

　　我叹道，或许这不叫“死于非命”，性格决定命运，她恰恰死于溺爱的性格吧。

　　我们又散散漫漫地闲聊，讨论爱是什么？我们说，如果只爱自家的狗而不爱他家的狗，这其实不能说是爱狗，更何况爱狗而不知爱人，就未免成了笑柄；我们说，同理，溺爱自家的孩子，乃至生死无悔，这种母爱，就一定很伟大吗？

　　说说倒是轻松简易，可谁又能够跳出这种无益的偏爱陷阱呢？都说母爱无私，可如果只会一味地溺爱自家的孩子，犹如只爱自家的狗，未尝不是一种私心和贪念。我忽然记起佛经上有个四句偈，随口说与香听：

　　生死疲劳，从贪爱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