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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茶

发布时间:2023年05月22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陈汉莉

  民国时期,吃茶是上流社会的雅事。不仅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每天要吃下午茶,就连市井间讨生活的布衣苦力也要就着搪瓷缸子喝大碗茶。

  那时,张爱玲尚未成名。她的生活,就是待在上海赫德路,在“闹市中不蓝的晴天下面”的爱丁顿公寓里,写稿,读书,喝茶。

  有时,在读书写字之余,张爱玲站起身来,推开两扇白色落地窗,走进细长的城市阳台——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听听有轨电车的穿梭--在此,她一边品着茶,一边窥探世间百态。

  那一年,周瘦鹃在自己主编的《紫罗兰》上刊发了张爱玲的小说《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为表示感谢,张爱玲请他到自己的家里来吃英式下午茶。为此,周瘦鹃还特意撰文,称赞张的下午茶和茶具、茶点都精美而有格调。当然,那格调的背后还有一份小荷才露的惊世才情。

  之后,闻香而至,第二个来此喝茶的人,就是胡兰成——那个先是被张爱玲的文字倾倒,而后主动出击的男人。

  在约茶的日子里,那位从风月场里走过的大叔,风流倜傥的他,轻而易举地擒获了这位出身名门、当时文学界最负盛名的才女的芳心。

  二

  1944年8月,胡兰成和张爱玲结婚,当时胡兰成38岁,张爱玲23岁。

  “见到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但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张爱玲把自己相片赠与胡兰成时,在相片背后的留言。

  然而,超凡脱俗的爱情却没有超凡脱俗的婚礼,只有一纸婚书,她只盼能与他能白头到老。他在婚书上多加了一句: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因为懂得,所以相知。这位高贵优雅的奇女子,为爱宁愿低到尘埃,为爱在尘埃里也要开出花来。于千万年之中,于千万人之中,找到要找的人,等到要等的人。于是,她卑微得不计较身份不计较名分,只想和他在一起。那时的她,自以为能与之烟火一生,便身着一袭华美的锦袍,无视世俗,爱到不问将来,不问结局。

  婚后,他们依然每天喝茶。茶,似乎就是他们感情的最好见证。

  但,好景不长。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随之时局动荡,他因自身处境而惶惶不可终日。他离开上海时,她曾深情款款对他说:你可化名张牵,亦可叫张招。天涯海角,总有我在牵你招你。

  而他,却似乎无意再厮守终身。

  或许是自知她心性孤冷,他终是触摸不到她的世界,而红尘中路遥梦远,他需要太多风景相陪。也许,他只是她生命中的劫,让心高气傲如她这样的女子,甘愿低头为他绽放。他,既懂得欣赏“民国临水照花人”的才情风姿,也懂得呵护沉迷那护士小周“如火如荼,艳的激烈”的妩媚柔曼,更流连范秀美“蕴籍明亮”之风情,以及那“望不尽的门外天涯道路,倚不尽的楼前十二阑干”的随遇而安。

  时间转到1946年2月。正值农历元宵之际,她从上海出发去温州,千里追爱来寻他。“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想你就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因为爱着一个人,便爱上因为有着他气息的这一座城。

  此时的她,怀着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有的天真,山一程,水一程,风尘仆仆去往那偏远的温州。而不曾想,她心中的他,虽避难此地,依然风流成性——他的身边又有了美貌温存的红颜知己。

  这一趟的温州之旅让她终于明白,即使自己天天为他泡茶,终究也是留不住他的,他不仅可以在她上海的公寓里喝茶,他还想去更广阔的地方喝茶。

  最后是,梦醒了,心碎了,花谢了。

  就在那个阴冷的雨天,他去码头送她时,一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就此作别天涯。

  这桩婚姻带给张爱玲的苦痛,就如她在小说《倾城之恋》那样:“柳原举起玻璃杯来将里面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高高地擎着那玻璃杯,只管向里看着。”对面的流苏问有什么可看的时候,范柳原说:“你迎着亮瞧瞧,里头的景到使我想起马来的森林。”此时,流苏只见“杯里的残茶向一边倾过来,绿色的茶叶粘在玻璃上,橫斜有致,迎着光,看上去像一棵翠生生的芭蕉。底下堆积着的茶叶,盘结错杂,就像没膝的蔓草与蓬蒿。”这段比喻是极为华美的。小说中,流苏看见枝枝蔓蔓错杂盘结的茶叶,就是彼时张爱玲苦涩难掩的心绪吧。

  三

  下巴微微扬起,嘴唇紧紧抿着,眼神里装着一个冬天,冷凛而孤傲。看过张爱玲的一张照片,感觉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看淡人生、拒人千里的气场,似乎任何人都难以走进她的内心。

  曾经的爱情,已随着她孤傲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在她笔下的茶里人生,无论尘世变幻,却依然鲜活,如茶般醇厚,盈满。那或悲或喜的爱情,或苦或甜的经历,或冷或热的境遇,都与茶有了那一点一丝关联。因为嗜茶,所以她将那一份茶香和茶苦点点滴滴匀入了文字之中,匀入了人间百态,也匀入了爱恨情仇的故事。

  依然是茶,在她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这一次,茶在娇蕊手上是拿来调情和专哄振保的,所以并不急着喝。不着急喝,却又充分以茶的热度传递着一种迫切,诱惑,试探,猜测……茶的内容变得如此复杂。

  等到阿妈送了绿茶进来,振保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进嘴去。踌躇半日,因为仍不十分确定对方的心思,却又管不住自己时,唯有捧着茶默然。看似男女主人公都在慢慢等着一杯茶由热变冷,而心里的情感此时却在炽烈地升温,在这样的冷与热的交锋中,有一种迫切的情感预告着将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呼啸而来……此时无声胜有声,茶在整个调情过程充当了一个重要的道具。茶水看似平静,茶叶却在情感的沸水里舒展和翻腾,将那一刻男女之间的情感纠缠,牵扯不断,把握得如这一杯茶般盈盈满满。

  《桂花蒸阿小悲秋》的中阿小来自乡村,在上海给外国人做帮佣。为了丈夫,她从主人家偷来茶叶,然后看“男人双手捧着茶慢慢呷着”。这个男人只给了她没有“花烛”的“洞房之夜”,只给了她没有“金戒指”的婚姻,但她还是深深爱着。这一点点的茶叶,也许不算什么,但在阿小的世界里,茶叶事件彰显的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女人对生活前景的无奈和辛酸。

  而在她的《十八春》中,茶水却另有一番用途:曼桢和世钧这样两个可爱的人儿,就在这茶水里洗筷子洗熟识了,一个含笑低眉,一个惴惴不安,洗出了悠悠半生缘一世的爱恋。环境灰暗,茶水不招待见,为日后心灵寻爱与人世鸿沟之间的矛盾,埋下了伏笔。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故事发展到最后,这一句不禁令人柔肠寸断。就如这茶,已经岁月的沧桑泡开,缘分依旧,而情已不再。人世的苍凉,全括在了茶水之中。这一杯茶,未曾饮得,却就此苦了半生。

  四

  1995年9月8日,张爱玲独自一人在公寓里过世。被人发现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照见她安详的遗容,也照见了她饱受争议的一生。

  那一盏灯亮着,也让我们看见她笔下的银娣,那个泼辣而美丽的麻油西施——她的小说《怨女》文中的那个女主,为了改变自身命运嫁给了富裕但患有哮喘病的姚家二少爷,而之后的空虚寂寞却耗尽了她最美的年华。

  银娣对生活曾经那样憧憬,那样欢喜地一样样东西都指给嫂子看,瞧——“里床装着什锦架子,搁花瓶、茶壶、时钟。”银娣爱茶,凡事皆要有茶,即便是服丧期间不能戴首饰,她就在耳朵眼里塞了根茶叶蒂。那茶壶曾经如此郑重被收放,可见是心头爱,银娣上吊前“拿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苦”的这茶壶也许就是那一只,但却已是此一时,彼一时。最后的清冷和苦涩,一口茶就道尽了银娣的难。

  命运并不慈悲。张爱玲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到底还是不能逃过命运的磋磨。从娇蕊到白流苏,从曼桢到银娣,一篇篇故事组成的人生,她就像是一位事茶人——用故事来给你泡茶,为你续杯,与你聊天,但你却永远看不透她的心。

  往事如茶。茶水或浑浊、清冽、或涩苦、甘醇,或清淡韵暇、浓烈香郁,她让她笔下的千姿百态的女人饮下这不同滋味的茶,就在那些令人低回不已的故事里,品味到她对茶的依恋和吃茶主张。而她自己则在那一抹繁华之后,凄然转身,以自己一生的传奇,再续你一杯苦苦的乱世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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