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河边游

　　余作雷

　　从杭州到苏州恰逢双休日，客户没上班，我也没事干。去古玩市场找强兄玩吧！好几年没见到他了，这个自称“文玩零级专家”的朋友还是挺有意思的。

　　拨打了他的手机，回复说上午忙，只有下午两点半才到店里，早一分钟也见不到人影的。

　　我知道他忙，能约好就行。他也乐意和我一起玩，因为每次到他店里，我总会买一点东西。他有钱进帐，我有东西入包，各有收获。

　　在拙政园消磨了两个多小时，我就慢慢往古玩市场来。由于前段时间强兄的古玩店换了新门面，他怕我找不到，就站在二楼电梯口等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强兄还是那副淡泊随意的样子，穿一套灰色休闲衣服，胡子也好几天没刮了，开店老板也不注意形象，真是想不懂。

　　“强兄，你怎么门牙也丢了两个，为啥不补起来呢？”一见面我就毫不客气地损说他。

　　他笑哈哈回道：“有什么好补的，又不影响喝茶、喝酒。”

　　“你就不怕老婆赚弃吗？”我好奇地问道。“哈！老婆如果真赚弃我就好了。她找她的，我求之不得，马上净身出户！”

　　“别吹牛了，就你这样子，还嫌人家。你姑苏城里的那套别墅不要啦？净身出户，想喝西北风呀！”

　　“余兄，不是吹牛，就凭俺这双眼睛，元代以后的瓷器，不管是青花瓷还是紫砂壶，一年在文玩市场里瞄瞄，赚十几万不在话下。一个人过，不知有多少爽！”一半普通话，一半“苏州闲话”，强兄底气十足。

　　店里的一块石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起来仔细观察，这可能是一块福建寿山石的边角料，一拳见方，自然成形。由于还没经过人为加工，独特的寿山石白里泛着浅浅的黄绿色泽，看上去挺舒服的。特别是一侧石皮上还浮现着几朵绿云，给这块石头带来几许春意。要是把它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不仅可以作为观赏，闲暇时用手养护，摸摸，既可减轻工作疲劳，又可帮助思考问题，那也挺有意思的！再说，这块石头可以切成五六方寿山石印章，就一方印章的钱也值一百多元了。在我看来，眼前这块寿山石料好比天然璞玉。

　　“强兄，这块什么石头，怎么卖呀？”

　　“别装傻啦！这福建的寿山石料，别人不懂，你玩篆刻的，难道也不懂吗？”强兄早已看穿我的内心独白，笑道：“给两块钱拿去吧！少一毛钱不卖。”

　　“这样的破石头也要两百元，你开玩笑吧！”古玩市场圈内管一百元叫一块钱，十元叫一毛钱。

　　强兄漫不经心地说：“不掏钱是你的损失。再说，这块石头里有的地方绿如翡翠，黄似田黄，非常有韵味。今天遇上它是你的缘，要不，一转身就变成别人的了。在我这里拿货，永远不会亏的。”

　　这家伙真的厉害，每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不得不佩服。当然，我也会让这块石头一直天然下去，保持原貌，不可能犯那种把银元溶化成碎银用的低级错误。

　　这时，一个小瓷盘也传来友好的秋波，我一时挡不住它的诱惑，问道：“强兄，这什么盘呀？”

　　“青瓷盘，这回你是真的不懂。”强兄一边拿着瓷盘，一边解说：“这是一个河南汝窑的青瓷，晚清时期的民窑。这种梅子青色彩用的是纯天然的矿物质颜料，而现在机械化作业大都是化学颜料，色泽不一样的。三块钱让给你算了，如果是官窑，表面的图案虽然会更精致一些，但价格翻倍，没有两三千，别动它。”

　　我还以为青瓷只出在浙江龙泉，还打算约同道一起驱车前往龙泉买青瓷。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汝窑青瓷，无意中学到了一招。这个青瓷盘温润可人，蕴含着一种婉约的宝气，买回来作为画画调墨还是挺不错的。哈！我又往深水区迈了一步。

　　怪不得隔壁店里的老板说，强哥一来，整个市场的人都知道，而他老婆在店里坐了一整天也没人晓得。做买卖，不仅要靠实力和眼力，还得靠嘴皮子。

　　我把两件加一起，一次性付清五百元。钱交给他手里，东西留在我包里，强兄就像没有收到钱一样，淡定。

　　都说古玩市场的水很深，深不可测！我这个小学生只能在浅水区域玩点皮毛，生怕一旦陷进去，便不能自拨。但是，水深水浅都是水，既然在水里游，就没有不湿鞋的。

　　“强兄，像你们这样的水平，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呢？玩水交过‘学费’吗？”

　　“我们一年的开销也要20万左右，店面租金、人员工资、门头人情往来等等都是钱。至于一年下来能赚多少，还真没算过账。既然是‘玩水’肯定要交‘学费’，我也经常上当受骗的。”强兄啜了口茶水继续说：“去年冬天，我路过一个高校门口附近，就被一个胸前别着红色校徽的‘老教授’懵走了一千元。他用天才的套路忽悠天才，而我一秒钟变成了蠢材，防不胜防啊！”

　　原来都是钞票惹的祸，为了谋取利益的最大化，忽悠你没商量。

　　有一位“大师”很奇葩。某日我路过古玩城，见一店里装潢考究，檀香浮动。一位老先生，身穿长衫，戴老花镜，手持小楷毛笔，伏案作书，旁边有几个人，毕恭毕敬，静观。老先生正襟端坐，右手在洁白的宣纸上走笔如风，留下一行行唐代智永法师一路的千字文草书。点画之精到、线条之流畅、结构之严谨，堪称智永再世。大家敬佩之至。过一会儿，回程，我又忍不住再次进店观看。

　　那位老先生脱去长衫换上皮夹克，挠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抽烟，刚才那儒雅派头荡然无存。那件小楷书法已被买走，书桌上留有一个大红包。突然，我发现另一张宣纸下露出半截《唐智永真草千字文》的复印件！原来他刚才是把复印件悄悄的压在下面映描，怪不得写得又快又好。

　　不过，也有的假画比真画临摹得更好的例子。现在仿造者水平也很高，个别名家早期作品有点粗糙。仿造者为了生存，摹仿时非常认真，一张图，画了十几遍，每个细节都做到位，甚至把真迹上不协调之处加以改进，假货比真货还完美。

　　一代宗师张大千当年临摹北宋画家巨然的《晴峰图》，他融合了巨然的长披麻皴笔法及元代山水等特点，同时又注入自身思想，似古实新，手法老辣。据说这幅仿品2016年在中国嘉得拍卖会上以1.035亿元成交，创当时文玩圈深水区单笔最高的水货记录。再次，张大千仿清代画家石涛的作品，也是真假难辨，神乎其技，卖得比石涛的真迹还要贵。那种瞒天过海的高超技艺，甚至骗过了当地画坛的领袖级人物。要不是他故意在作品的落角里留下了一个小记号，观众还以为是石涛的真迹呢！不过，有一位叫李秋君的才女看出了其中的破绽，她说：“石涛用墨，暗藏劲力，可此画，笔墨劲道差矣！”可见，民间有高手。

　　这不叫假货，因为仿古者的名字叫张大千。嘿！河大水深，若要安全，及时靠岸。

　　强兄店面右边有一堆书，引发了我的“书兴”。我一边翻看，一边帮他把书堆好，其中有一本《八十凝望一一赵宗藻艺术研究文献集》的书吸引了我。赵宗藻是一位著名的版画家，新中国版画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这本书是他对木刻艺术的技法表现和教学理念的创作随笔，书里还有许江、曹意强、董正勇等36位名家师友对他的艺术评论，皇皇35万多字，值得一读。另外一本是中国美院教授杨成寅著的《石涛画学》，本书全面论述了石涛的绘画美学思想体系及其哲学基础或起源，对研究石涛的绘画、诗文、书法等艺术生涯作了重点分析和诠释界定，并有独到的见解。我很喜欢石涛的山水画，当然，也喜欢上这本书了。

　　我把这两本书放在桌子上，强兄明白我的意思说：“这两本书没有水份，送给你吧！前些年进的货，真才实学，很好的。我现在没时间看，就算是你替我看吧！”

　　“那算个进货价吧！总不能白拿的。”“收一分钱那还叫赠送呀？我们也做了五百元的生意，多少能赚到几个钱。下次来苏州再照顾我生意吧！”强兄挺够朋友的。

　　一块石头，一个青瓷，现在又增加了两本厚厚的书，我的包放不下了，想要用快递先寄回家。强兄找来一个纸箱、几张泡沫塑料、一个胶带纸，几分钟就把东西打包好，然后交给快递小哥。这服务，绝对专业。

　　他又送我到电梯口，我握住他的手说：“强兄，抽个时间把牙齿补补上吧！就算嫂子没嫌弃你，但是，喝茶喝酒时也经常有吃鱼吃肉的，有牙齿帮助也嚼得快一些。再说，马上夏天到来，一口好牙吃西瓜总方便得多吧！”

　　“哈哈，好！补好了牙齿，你下次来，我一定请你吃饭！”

　　出了电梯门，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感觉那两本强兄赠送我的书比刚才买的那两样东西要好，更有收藏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