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所有时代之读者 ——长篇小说《烈焰》后记
叶无忧
现实扔进传统的大河中,咚,没了。
关于小说,我有一个浅陋的认识,它可以是一条河,一条通天的大河,来自传统,出入于现实,留下了灵魂和诗……至于篇幅,用一颗种子来形容短篇会更准确,那么中篇是种子长成了树,长篇呢,是树的去向。
我希望能把小说写得火花四溅,泪花四溅,水花四溅,甚至血花四溅,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顺序,因为它更接近现实本质和时代真相。
1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革命——你革命了吗?你有信仰吗?
所有时代,人正在不停死去,而我有一份又一份死亡清单:寻找一条消失的河流,最终连自己也消失了的人;战争中死亡的人员;地震死亡人员;病死人员(嗯,人人皆有病);自杀人员;殴打致死人员;“出城”失踪三年以上人员。有的上天堂,有的下地狱——只有我还在半空中,哦,还有一个飞翔的人头!
注意注意了:
为我的牌位做出贡献的鼻涕王、放屁刘、瓜德豆以及差一点成为“一条龙”的“点睛”,本该在故事结尾部分出现,年轻的小说家却没有给他们机会。还有白,她不是也该出现吗?也没有——我被这个年轻的小说家搞迷茫了——为什么不提一提,一句也行啊?现在,这一刻,在我成为一块死不了的石碑之际——狠心的小说家啊,你到底要把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一个孤单的死者即将开始一次终极旅行,这是多么令活者悲痛的啊!
这真是个奇怪的小说家,他/她写的传记与事实出入极大,他/她笔锋一转,我的人生完全不同了——年轻的小说家的变形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也许他需要22稿甚至23稿,如果有一天我对时间感兴趣,我会记录下人世的所有痕迹。
世界是个万花筒。现在,再绕地球一圈吧,向人类告别,四万公里非常好啊,正如李四说的,这是飞天遁地嘛。我终于可以享受大把大把的时间了,或可赋诗一首,以兹纪念——
序非序,
幕非幕。
见所常见,见所未见。
2
12年,21稿。
从写下第一个词“现在”,到最后的那个句号,我花了整整12年,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冥冥中有天意。现在,我想大喊大叫,我想嚎啕大哭,我更想匍匐在地。
“摆渡,摆渡?”他仿佛还可以听到绝那撕心裂肺,又没心没肺的嘶吼声。
“那是被逼的。”绝曾经咬牙切齿地说。回想每一个日夜,有时候勇往直前,有时候幽径徘徊,有时候盲人瞎马夜临渊,更多的是在原地踏步或者拐弯,后退,披荆斩棘,我几乎踩断了每一条路,就是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作家搁笔和农夫收锄还是有些不同的,明年初春,农夫耕的还是旧田,而作家要开辟一个新天地。
现在,我还没有题目,没有结构,不着一字,却有一股气息,若有若无——也许还有下一个十年?
也许是长生?
我没有担忧和恐惧,我相信自己,只要现在写下一个词语,那个句号是一定会出现的,她就在不远处等我。
3
小说终于完成了,力求做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无闲笔。十二年,仿佛斯特恩牧师刚刚搁了鹅毛笔。这里我还得提一下这位世纪老人,他才是真正的小说家,这也是我(们)最终能够完成这个小说的原因之一。其实——
其实——我想起了老先生,他说过,每一个故事都是没有结尾的,而我,我的故事却有两个结尾——我死于不死。
懦夫在死前就死过很多次了,壮士一生只死一次。
“捕捉鱼王?哈特?哈特在哪里?哪有什么哈特?一切都是臆想。”
“摆渡?摆渡而已。”
——年轻的小说家正在呕吐。
你可以患上文字呕吐症,但不能在这个时代失语啊。
时代是什么?就是“上面”,还有“下面”。关键看你在哪里!
这个世界既有飞翔的人头,也有变形的尾巴,那么,我们的身体呢?这该死的身体,几乎可以省略!
小说终于完成,而我总感觉自己与年轻小说家之间,有一条神秘的脐带——小说应该要有四条桥:空间桥、时间桥、心灵桥、社会桥——我们通过了哪条桥到达彼此?
在这个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他/她改了二十几个版本。他/她到底要干什么,他/她为何如此飘摇不定?
年轻的小说家平静地说,我笨拙,我没有经验,我不知小说为何物。
年轻的小说家平静地说,我发觉自己有一条变形的尾巴,怎么办?应该创造一些新的东西。
于是就写,他/她接过了我的笔。
我告诉他/她,其实换不换名,有什么关系?《石头记》也换过多次名,一块顽石嘛,何况一座城?我还告诉他/她,还原与预言才是小说,创造?怎么能够无中生有呢?
他/她终于把目光从天边收回来,埋首于眼皮底下,灯下黑嘛,人最容易忘记的就是眼前。眼前有什么?只有一叠稿纸,也许这能把我们的人生垫高三厘米,也许,这些年对我们也是灯下黑。
年轻的小说家偏爱旧,说旧有力量。
他/她一边呕吐一边说,那些老古古的秦砖汉瓦,那些老古古的两晋风流,那些老古古的盛唐文采,让人遐想。我们的右脑是个古代脑,就装着这些老东西,装着一个变形的世界。老古古一直在耳边嚷嚷——写我吧,写我吧。
我在天上说,记住,还原与预言。我们顺着时间往前走。往前走,就有信仰。
时间是另一种叙述,时间是一条通天的河流。
如何在小说中忽略物理时间?确实是个大问题
在我的感觉中,这个长篇小说就应该是一条奔腾的大河,通天的大河!我做到了吗?
“摆渡,摆渡呀!”
简直是恍若隔世啊,啊啊,确实已经隔世了。我正朝着天堂飞去……
年轻的小说家嚷嚷,我有一个要求。说。
我要把名字放在封面上。年轻的小说家说得斩钉截铁,我比他/她还要斩钉截铁,再说一遍。
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名字放在封面上?他/她在我的逼视/鄙视下,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嘿嘿,嘿嘿,老子的名字还被人篡改了,老子的命也被人篡改了,何况你……一个没名没姓的低级人物。
年轻的小说家带着哭腔说,我……我毕竟……你也说我是个人物嘛。
我不再理他/她,径直向上飞。
我突然对老先生讲故事不讲结尾有些理解了,就像我从来没有把一本书读完,就像年轻的小说家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心愿。
是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是的,时间是另一种叙述,时间是一条通天的河流。
每个人都需要一条通天河。
我们,需要我们的时代。
我要说,打开门,即使只是从窗户爬出去,也会遇见一个更好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原来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