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些苦涩爱情 ——读张翎小说《阵痛》

　　陈方敏

　　初识张翎其名，缘于温州求学期间听到她的一次讲座。在那场讲座上，依稀只记得她重点推荐其小说处女作《望月》和讲座的名称：一个来自多伦多的女人故事。那时年少轻狂的我们要不崇拜金庸大侠的文字武功就是一味沉溺于先锋作家们的叙事风格。只可惜辜负了当时的文学系主任特意邀请漂走他乡荣归故里的张翎女士前来为我们浇灌文学滋养的良苦用心，由于绝大多数人没有读过小说原著，嘈杂的讲座现场最终令张翎女士有点小小的不满。想到此次玉苍大讲坛专门邀请张翎女士作《在写作中回归故土》的专题报告的种种秩序井然，心内颇有些莫名的复杂情绪。

　　接触张翎小说是读到发表于2009年《人民文学》两期连载的《金山》，叙事的宏大，结构的圆融，内容述写的又是我一直倾心的家族在时代中变迁的重大题材，这一次才真正引起了我的关注。只是，后来我才陆续知道原来张翎还和我们的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渊薮。电影《一个温州的女人》继《唐山大地震》的轰动效应之后再一次把张翎这个名字推到我们面前。苦难中的女人运命，离殇中的亲人飘零，异乡中的奋力打拼，这些元素充满张翎的虚构世界，成就一系列的小说佳作。

　　近日，作家出版社重磅推出华裔女作家张翎新作《阵痛》。有幸闲读之后，没有惊艳的发现，唯有平实的记述，精巧的结构令我嘘唏感叹。合起书本，“记忆中的那些苦涩爱情”几个字立马浮现。作家本意想借助三代女人的苦难表述呈现她对时代的风云际会、人世的险恶艰阻、人生的风霜无常以及坚忍不拔的光辉母性的些许体会。小说从1942年写到2008年，如此遥远的时间间隔毕竟很难传递出对于一系列的人与事的完整情感体验。真正令我们倍感亲切的当属那份年代里遗存的爱情光影，那是你我或聆听或亲历或见证过的情感故事。上官吟春和大先生的爱情是一番诗情画意的象征，发生地在那个物阜民丰的藻溪乡下。故事中，作为聆听者的张翎向我们娓娓道来那份祖辈情爱的美好点滴，只需读读这些句子“吟春在陶家住了三天，吟春用软尺给大学生丈量过身材，吟春也用眼睛丈量过大先生的性情。吟春的指尖记的是大先生的肩宽腰围，而吟春的眼睛，记的却是大先生的仁厚宅心”。虚构中那份情欲的膨胀与乱世中遭际的苦难，恰成鲜明的比照。在我祖辈的记忆中，我的外公向我提及的仅是小日本投降之际有两名日本兵打灵溪经过，当时所有的人都仓惶躲避的情形。

　　当吟春转身化为勤奋嫂，和二姨婆辗转到温州一心照料起大先生的遗腹子陶小桃时，记忆中那些亲切的因子扑面而来。不论是陶小桃与越南留学生黄文灿结识于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还是爱国资本家的女儿赵梦痕与抗战情缘于一次口琴合奏，又或许是勤奋嫂与右派分子谷开煦的朦胧苦涩情爱以及仇阿宝对勤奋嫂甘愿付出的炽烈情感，包括老虎灶买开水、织毛衣为生、蹲看连环画、灯盏糕等等原乡的因素萦绕于这群父母辈或奔放或内敛或激荡的爱恋故事情节之中。在那个时代，讲究阶级、出身，难以想象的饥饿编织出难以结出爱情果实的虚幻景象。“阶级不是高墙，也不是鸿沟，阶级只是水。风从东边吹过来，水就往西边走；风从西边吹过来，水就往冬天去。阶级没有定性，阶级只是跟风走”。这是作为体验者、亲历者的张翎用心倾吐着那一代人的怕和爱。

　　参加四清工作，陶小桃亲历村里陈会计家孩子的吃相。“饥饿的眼睛是靠鼻子引的路，饥饿的鼻子找起路来很是灵光”。而父母辈常向我提及的也是那个年代家里来贵客窝上两个水蛋时孩子们热切盼望的眼神一直停驻到客人起身离开剩在碗里的多少东西上，无忌的童言或许还有“快吃光了”的惊慌，结果换来挂不住脸的父亲的一顿毒打。而也就是在那个狂飙激进的年代，检举揭发成了家常便饭，武斗中的骚乱增添了人生的苦楚，无果爱情的感痛、失去依仗的酸痛以及生命孕育的阵痛。为了不影响陶小桃的前程，勤奋嫂隐忍屈辱过活，不敢奢想一份贴心的爱情，独立担负重压，而在关键时刻，母性的宽宏和仁慈最终令陶小桃成功诞下她的生命传承。“勤奋嫂撑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嘴唇动了一动。过了一会儿小陶才听出她说的是：‘孩子，有我’”。张翎在文本中提及“让女人隐忍和坚持下去的动力，不是男人，而是孩子”以及结尾“论产篇”借一个孩子之口，引人深思的“我外婆和我妈妈都说，女人生孩子不需要丈夫”，对此，我持部分肯定的态度，不敢完全苟同。我深记一位著名儿童教育专家论及父亲存在的意义。父亲站着是一颗树，躺下就是一座山。拥有宋志成、谷医生、仇阿宝的呵爱和保卫，陶小桃们就不是完全在孤单中经历生命的种种苦难，起码记忆中的那份苦涩爱情不是完全的虚幻泡影，折射的永远是作为善良的人们最珍贵也剪不断的爱意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