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有座诗之山

　　陈如亮

　　李白有诗：“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金乡的狮山古称瀛岭，唐代之前，整个金乡平原地带还是一片浅海，传说狮山就是李白诗中的古代三仙山之一的瀛洲岛，这个传说有点像李白的诗“烟涛微茫信难求”了，但狮子山对面的球山是座诗之山，这是千真万确的，有数量不菲的存世诗为证。

　　明代时，狮山和球山分别被称为大屿和小屿，明代《弘治温州府志》中记载：“大屿山在金乡卫，延袤一里，其状蜿蜒。小屿山与大屿山相对，形如印。”小屿山形略方，像印章，故也称印山；乡人另因其山小，海拔只36米，面积约23亩，另称小山。清代时，乡人认为大屿山像一只卧狮，就称之为狮山，狮子需要戏球，狮子戏球在民间被认为是祥瑞之像，小屿山刚好像半个球，就把小屿山改称球山了。狮山和球山原本相连，交界处是一条天然溪流，建卫城后，就把溪流改造成内河，现称鲤河。球山在鲤河之西，明卫城将官的府衙大多在球山下，沿河而居，其中有指挥使张麒府衙张家坛、戚继光临时行辕戚家坛、指挥佥事鲁氏府衙，还有王衙、徐衙等，另外清代的中兴望族顾家、夏家，以及清代新贵管家、魏家、王家等，都背山临河。这些家族加上环球山的西门大街张家、潘家以及搘颐轩屋主陈家等，利用山河自然景观改造庭院，邀请文人墨客观景赋诗，把球山写成了一座诗之山，透过一首首古诗，古代球山胜景历历在目。

　　较早作诗球山的有搘颐轩屋主陈宪邦(字石楼，又名鹤皋)，千年古寺中山堂重建碑记就是他撰写，至今立于中山堂前。陈宪邦是明天启年间(1621—1627)岁贡，著有《陈石楼遗稿》，另与吴茂卿、王之猷、徐尚宾著合著《四家诗集》。陈宪邦的搘颐轩就在球山下，傍山而建，周围多修竹。陈宪邦习惯在搘颐轩招饮宾客，吟诗作赋。其中一首《九日同张古堂饮搘颐轩》诗里就有两处球山著名景点。

　　檐外芙蓉锦作堆，相携清晓一徘徊。

　　横塘引水穿林曲，爽气枝头入座来。

　　任铸只安庄叟冶，忘名聊共季膺怀。

　　吾侪亦有龙山侣，不用登临也快哉！

　　芙蓉岩和登龙岩都是球山名胜，位于球山西北端，芙蓉岩是整排竖直峭壁，像一片片芙蓉花瓣联排，如“锦作堆”。登龙岩也在此间，极难攀登，传说登顶后就可位居极品。从这首诗看，搘颐轩应当在现西门大街潘家大院和万善堂之间、芙蓉岩下，轩外还有多处池塘和竹林。作者和好友张古堂饮酒作诗，在这青山绿水之间，谈起庄叟、季膺的归隐山林志向，对于功名利禄也已不感兴趣了。

　　与陈宪邦合著《四家诗集》徐尚宾也写了球山景色：

　　携友登小屿

　　芳草萋萋春可怜，相携小屿一流连。

　　莺啼荒院声偏苦，人上危巅骨欲仙。

　　满地落红添夜雨，千家新绿锁寒烟。

　　归来未尽登临兴，安得金龟作酒钱。

　　徐尚宾原名国光，任职千户，著有《雁南集》，生活在明代天启、崇祯年间，正是大明内忧外患、气数将尽之时，徐尚宾作为明朝将领，他的这首《登小屿》与时代相同，充满悲壮色彩。球山上芳草萋萋，山下老宅有些荒芜，莺鸟的叫声都显得苦闷；站在球山的最高岩顶，脚下峭壁陡立，有些飘然欲仙的感觉。

　　明末的球山带给诗人们是归隐、遣酒的共鸣，而清初却是另一种景象。经过康熙展界后的休养生息，金乡城出现中兴现象，人文荟萃，这段时期的球山成为金乡文人们会友打卡的绝佳去处，留下的诗篇也最多。

　　诗人管永地的宅院就在球山下的木桥头，他的《登小屿诗》清新自然：

　　小屿平如路，乘风到上头。

　　花疏春尚浅，岩滑雨初收。

　　江色涵明镜，廛居半画楼。

　　笛声何处起？指点倩同游。

　　管永地，字余，号兰圃，清乾隆年间人，温州市图书馆收藏有他的手抄本《兰圃诗草》(又名《鲤湖诗人存》)39首诗，其中写球山的有7首。春天一个雨后的日子，管永地和友人登球山，球山太小了，一会儿就到山顶，站在山顶环顾四周，护城河清澈如镜，城内民居一半似在画中，游客中还有吹着笛子的，这是何等悠闲的小镇生活照。

　　与管永地同游的友人中也许有平阳教谕卢镐，因为卢镐任平阳教谕以来，县内儒生常来请教经史，平阳学风为之一变。卢镐(1723～1785)，字配京，号月船，晚称月船居士，鄞县(今宁波)人，著有《月船居士诗稿》，藏书家、书画家、诗人，在清代文坛也是著名人士，他乾隆十八年(1753)中举，是儒学宗师全祖望的学生。卢镐与金乡文士交往密切，常行诗会，乾隆四十六年(1781)四月的一天，卢镐邀请张潜也、顾清济、顾清芳、顾清标、徐凤来、管余诸生游荪湖，集护法寺，撰诗赞寺周景色，仿兰亭盛会，以“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分韵作诗。他到金乡城也登临球山，写下了《季春登金镇小屿》：

　　宦冷寻山兴未阑，长松阴下共盘桓。

　　隔桥艳艳开红萼，绕郭潺潺涌碧湍。

　　击钵俱能酬韵语，垂须聊许入诗台。

　　岩端戴笠仍邀誉，拟作东坡岭外看。

　　卢镐感觉官场劳累到金乡会众诗友登球山赋诗寻兴，当时的球山应该松树葱茏，在球山看城内，鲤河上的九座桥也有几座是可以看到的，桥边还有红花盛开；远望城外，护城河如碧玉般缓缓流动。一众游客即兴玩“击钵催诗”的游戏，限定时间要完成诗作。作者在诗的第五句后注释“谓顾氏贤昆季也”，在第六局后注释“指徐生凤翔”，顾氏贤昆季指的是顾清芳、清济、清标三兄弟，他们是球山下的大宅院顾家的主人，也求学于卢镐，顾家大院是当时县内文人雅会的著名场所。大院位于球山西南麓，后院建有“小屿山房”，为私家园林。“小屿山房”与金乡城六庵堂之一的西林庵相邻，两房堂中间、“小屿山房”北檐下有一块巨大又平坦的石头，被称为“仙人床”，“仙人床”旁边又有一块高高耸立的壮石，从平地突兀而起，活像文房四宝的毫笔，称“仙人笔”，又称“文笔峰”。

　　“仙人床”因形状奇特引来众多诗人赋作，因记载清顺治五年陈仓起义军攻城实况《金乡围城记》而闻名的金乡岁贡沈时的《仙人床》很有代表性：

　　何人癖好卧林泉？留枕于今久不迁。

　　碧树参差悬翠幔，晴岚隐现曳青毡。

　　漱流逸客耽清梦，看奕仙人足永眠。

　　日正不偏忘卓午，逃炎兀坐破苔钱。

　　这首诗引用了高卧林泉、晴岚、漱流枕石、仙人弈棋、乱迸苔钱破等众多典故，把“仙人床”写的趣味横生。顾清标是顾家诗人中作诗最多的，他也附作了一首。

　　石床附前辈沈鳞洲(沈时)诗后

　　一石刳平近北檐，羲皇上拟复谁嫌？

　　磐安绝异沧桑幻，林静从教梦寐恬。

　　解屦凉粘苍藓绣，拥花香透碧云檐。

　　不愁独坐穿当膝，我辈如何只避炎！

　　在顾家众多诗友中，被瑞安名儒孙锵鸣评价其诗追近白居易、孟浩然、韦应物的鲍台肯定不能落后，在他的《一粟轩诗文集》中也有球山的诗：

　　金镇俗以九月张灯偕竹樵夏君往游晤顾芝田于西林庵别后却寄二首

　　纷纷丝管满江城，却喜闻根到此清。

　　华洞花飞初地冷，蓉峰影落半窗明。

　　绿纱红袖他年事，芊火茶香小住情。

　　拟向松间携腊屐，仙床醉卧看云生。

　　金乡城自古有农历九月半举办庙会集市的民俗，集市时张灯结彩，如举行摆台阁等活动，就更加热闹非凡了，家家邀请亲朋好友来玩，鲍台也于此时受顾家的顾芮(号芝田，俗称顾老敏)邀请会于顾家院后的西林庵，回家后写了二首诗给顾芮，这是其中一首。鲍台(1761-1854)，字石芝，清代宿儒，时跨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居住灵峰、夏口之间数十年。嘉庆十九年(1814)岁贡生，后弃科举，以授徒为业，专肆力于诗古文辞。治学严谨，在诗文上造诣很高，“以诗古文，鸣瓯闽间”。此诗中，写到了球山西华洞、芙蓉岩、仙人床等三处景胜。西华洞在球山北麓，一处巨岩之下有空洞，洞内也有一方石床，岩壁上还有类似摩崖石刻。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洞的下方建娱乐房，把洞破坏了一半。仙人床和西林庵都因建房被彻底毁掉，仙人笔听说移往狮山，下落不明。

　　球山，曾经诗人云集，写过球山诗词的还有张綦毋、张御、郑观浩、张陶等诗人，但在民国后，逐渐荒凉，加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民房抢建、景点被毁，这座名副其实的金乡诗之山已淡出乡民视线，已很少有人知道岩顶草间曾埋存着一首首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