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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吐金银光 ——霞关纪游

发布时间:2022年10月17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陈文苞

  汽车沿着沿浦山间盘旋,翻过最后一道岭,只见一道“U”形的海湾映入眼帘,一片蔚蓝的大海在眼前徐徐铺开,这就是浙江最南端的一个港口——霞关!

  这一天,天公作美,空中不见纤尘,远方海天一色,在金色的沙滩上,屋舍错落在山间,每间房子都通过整修刷白,涂抹上五颜六色的图案;街道也经过精心的整理,犹如进入古堡林立的欧洲童话世界。置身于节日的人潮人海中,哪有渔乡的风景?倒是马路之外的金沙滩,依旧潮起潮落,重复着千年不变的潮声。远方的北关岛和南关岛,像两名卫士忠实地守护着霞关港的大门。渔舟进出,捕获的海鲜装满船舱,也揣满了渔人的希望,他们古铜色的皮肤渗出的汗滴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是的,这才是千百年来霞关渔家的真实生活。

  但是史书中的霞关,绝非如其名字一样,充满着彩霞满天的美好,而是伴随着戌角呜咽、金戈铁马的冲天杀气,他有一个充满着力量和血气名字——“镇下门关”,也叫“镇下关”。

  镇下关隶属蒲门,在唐代就有“蒲门戌”之名,唐末福建诗人陈陶到温州访友,途经蒲门,写下了《蒲门戌观海作》:“廓落溟涨晓,蒲门郁苍苍。登楼礼东君,旭日生扶桑。毫厘见蓬瀛,含吐金银光。草木露未晞,蜃楼气若藏。欲游蟠桃国,虑涉魑魅乡……灵津水清浅,余亦慕修航。”

  我想,那天一定是早晨,诗人站在戌台上,看着红日从苍茫的海面喷薄而出,发出万道霞光,何等壮观!诗人联想到海市蜃楼、海外仙山、蓬莱仙境,此情此景,让他心生乘槎浮于海的想法。我怀疑诗人就在今天霞关这个位置观海。

  宋神宗熙宁元年(1086)设“蒲门寨”,至洪武二年(1369)平阳守御千户所在蒲门设置“镇下关”,派兵驻守。明洪武二十年(1387),名将汤和在沿浦湾建“蒲壮所城”,隶属金乡卫。在明之前,镇下关不过是浙闽边陲默默无闻的一个小海湾。至明代中后期,随着倭寇的猖獗,镇下关的地理优势得到凸显,为加强蒲城外围的防御能力,嘉靖二年(1523),设南关、北关、镇下关三个关卡,派兵驻防。嘉靖三十三年(1554),增设镇下关水寨,防御沿海倭寇侵犯。翌年,镇下关驻总哨官、领哨官各1名,兵436名,兵船17只。

  自此镇下关作为军事要地,在中国的海防图占据醒目的位置。《浙江通志·海防》写道:“温州襟带大海,北毗台、宁,南连闽、粤,延袤四百余里,深洋最多,自流江至镇下门、江口、飞云、海安、黄华、蒲岐诸港……”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四也记载:“镇下门水寨,(平阳)县东南百四十里。亦曰镇下门关。”清光绪间,温州府候选同知朱正元在其所著《浙江沿海图说》一书中曾如此描述镇下关:“介闽浙之间,负山面海,形势雄胜,西面沙埕港水道深广,可泊大轮数十号,两岸尚可择地开筑船坞,口门两山拱峙,关隘天然,若再守以坚台利炮,可为海军屯聚之所。”

  镇下关作为军事要地,注定了他的命运与战争休戚相关,在明清发生的海防战事中,在镇下关发生战争史不绝书。万历四十七年(1619),倭寇进犯镇下关,所城前哨陈朝率水师英勇奋战,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海防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洋面。

  随着倭寇被剿灭,明朝的国运也已日落西山,但镇下关并未迎来真正的和平。一场更大的苦难在酝酿着。随着明朝灭亡,浙江落入大清的版图,郑成功割据台湾,竖起抗清的大旗,双方在浙闽边界的金乡、蒲城一带展开“拉锯战”,镇下关是战争的前线,百姓受害最深。郑成功北征,多次到镇下关、蒲门、金乡等地筹粮,从饥民中抢夺粮食。有时清兵南下,沿海的百姓又一次遭受劫掠。来来往往,霞关的百姓怎么禁得起如此折腾,苦难和血泪镇下关的宿命。

  为了彻底地断绝沿海对郑成功军事集团的接济,顺治十八年(1661)八月,清廷实施了惨绝人寰的“迁界令”。此令一下,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五省沿海居民均被内徙。温州温州副总兵张思达率大兵进入平阳县境,插木为界,界外房屋全部烧毁。金乡卫、蒲壮所、镇下关等沿海一线,统统属迁界之内,数万百姓远离时代生存的家园,远走他乡。蒲门的贡生项元生亲历浩劫,写下《十禽言》组诗,“聊托鸟语向三春以哀鸣”,第五篇《不如归去》写得最为悲惨:“家在昆阳尽头处。为海氛,罹播弃,哀鸣中露无家计。南鸟焚巢归北林,羽毛零落飞何树?谁敢说,不如归去。”

  迁界对百姓来说是一场噩梦。三百年之生聚,一旦俱倾;十万户之居庐,经燹而尽。迁界带来的直接后果是人口锐减,许多田地抛荒,山园荒芜。直至康熙八年(1669),清政府始下部分展界的命令,但蒲门不在名单内。直到二十二年(1683)收复台湾后,才得以真正解禁,但回乡者毕竟少数,大量土地无人耕种,镇下关呈现无边的荒凉,只见人走过,不见人留下。清代泰顺诗人范鸿书在《泊舟镇下关》一诗中写道:“村落分闽越,孤舟此暂稽。天围东海小,潮涌北关低。归思催鸿雁,浮踪感鹏鹈。榜人何处去?月满大江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争也是“双刃剑”,它给百姓带来了大规模的死亡,但也给后来者腾出了发展的空间,缓解人多地少的危机。你看,闽南山区居民开始向温州沿海大规模移民,他们带来了农作物番薯,也带来了闽南话,沿海一带逐渐恢复了生机,镇下关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但清代中期,蔡牵海盗集团纵横闽浙沿海,镇下关又成了海盗盘踞的地方。

  一直到清末民初,镇下关因优越的地理位置,商业气息才渐浓,成为浙闽物资交流的市集,与平阳商业重镇鳌江齐名。随之而来,“镇下关”渐渐没人称呼。据传,民国初年,当地居民早起见旭日东升,清澈的海水被映衬得一片通红,蔚为壮观,以为吉兆,地名谐变为“霞关”,一直沿用至今。其实,唐代诗人陈陶在千年前就此看到霞光,从“镇下关”到改名为“霞关”,不单单是字面上的不同,更是在意义以及其承载的历史使命的改变。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浙闽商家看到霞关的地理位置,嗅到商机,纷纷在此设栈。闽盐、瓯盐也在此分设盐栈,自此霞关可与平阳商业重镇鳌江相媲美。据当时铁道部业务司调查科出具的一份报告,霞关邻近的沙埕港原是福鼎最重要市集,背山面海,为福鼎交通门户,原先福鼎茶叶皆由此转口,但“近来市肆多转移浙江之镇下关,又以古鳌头开放为商埠,商业渐又集中于浙江之平阳”。

  除了浙闽间物资交流,霞关还与台湾建立了通航,许多老平阳人到台湾,就是从霞关港出海,只要睡一个晚上,天亮就到台北基隆港。在旅台者之中,霞关是他们记忆难忘的地方,平阳的陈适先生有《怀马星野、郑瑞两侄》一诗:“去时草绿九凰山,今日诛茅对岸滩。已是韶光长可念,何期邮电两维艰。雁云飞过鳌头角,夜雨魂归镇下关。闻道台渔风折橹,医疗补漏庆刀环。”马星野旅台后,任《中央日报》总编,而郑瑞在台湾军界任职。古鳌头即鳌江镇,而镇下关即霞关。

  抗日战争时期,硝烟仍笼罩在霞关。1942年6月5日,对霞关港来说,又是一场浩劫。这一天,日战舰9艘包围霞关。日军启动10余门大炮,猛轰停20多艘泊在三星鼻的小船,船只被炮弹击中。随后百余日军登陆,抢掠镇上,放火烧毁民房214间,烧死4人,伤数十人。

  这就是埋藏在历史书页中的霞关,饱浸鲜血、充斥着苦难的霞关。和平年代,它隐藏在浙闽大山深处,难为人知;在战争时期,它又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历经战火浸染的霞关人,其实已没有原住民,现今的霞关的人,大多是闽南移民的后裔。走在霞关的大街小巷,无论建筑、饮食、方言、习俗等,都充满着浓郁的闽南风情。同时又受瓯越文化的影响,霞关的文化多元,让他成为浙闽最璀璨的明珠。随着核电项目入驻,霞关的战略地位得到提升,可以想见,未来的霞关将会正如唐代诗人陈陶诗中描述的“含吐金银光”。而作为文史工作者,其实我也希望“镇下关”的历史永远结束,代之而起的是一座潮气蓬勃的“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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