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山上杜鹃红

　　海生

　　每到清明，矾山的笔架山就像设定的程序一样活跃起来。其实在大苍南，叫笔架山的地方有好几处。如果用百度来查笔架山，一定会将人导得云里雾里。连绵起伏的山，很容易就勾勒出笔架的轮廓。但矾山的笔架山，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我今年第一次去笔架山。因为疫情限流，路上的游客并不多，远不如往年人声鼎沸。道路两旁野草漫长，多少掩盖了些许红色。听随行者说，今年天气偏冷，再过半个月，这红色才会染透整座山头。

　　我不是来听颜色的最强音的。我拥抱过，沉浸过，迷恋过。

　　我没有选择像往常一样从矾山方向攀登。面朝东海，小道蜿蜒。落入眼帘的是雄峻的鹤顶、悠扬的风车，还有碧玉般娴静的云遮水库。在沿途杜鹃花的映衬下，眼前景致仿佛更加生动起来，摇曳生姿。海雾生成闲云，飘荡在山谷，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几处红色随风荡漾，似风语者在呢喃。

　　每次来笔架山，有一首诗总是回响在脑海。“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行到小道中途，有两座大石头，矗立在山的外侧。呼应的样子，刚好形成天然的山门。在远处探望，开门迎宾，闭门送客的意趣竟如此的浑然天成，不由得感叹造物者的神奇了。

　　然而，最为神奇的，还不是这座天然的山门。记得多年以前第一次来笔架山，还是在一个寒冬未尽的季节，山门岩石的缝隙上，一簇深红的杜鹃迎风招展，虬枝深深地扎进岩壁，一抺艳红，在凛冽的寒风中，傲然绽放。这是经过怎样的锤炼啊，风霜不语，雷电不惊，雨雪不眠！经久岁月，吸取阳光，饱饮雨露，成就传奇。有人概括了矾山十景，此处就叫笔架流丹。也许是亿万年，也许是千百年。这只汲取了天地精华的精灵，与岩石媾合。向阳花木易为春，也许是面向东海的缘故吧，这簇杜鹃总是先行开放。万物正寂寂，此枝已独妍。在矾山人心目中，这簇杜鹃既是报春花，又是迎客花。

　　但是今年我看不到她了！以后也看不到了。春草虽绿，王孙不归。

　　伤口清晰地诉说着被刀片割划的痛楚，白皙而平整。残余的虬枝依然深扎在岩石里，愤懑不屈。一个仅凭爱意就想将富士山占为己有的人，本来想连根拔出的。但用尽全力也无将花与岩石分离，恼羞成怒才用刀将她拦腰截断。笔架山最具精神的杜鹃花，香消玉殒。山路四周，弥漫着浩劫后的悲伤与不屈。来不及诅咒，来不及嗔恨，更来不及原谅。只盼劫后能重生。

　　杜鹃是笔架山的灵魂。怪石嶙峋的刚强雄奇与花朵挺拔的娇嫩温柔相映相衬，愈发生意盎然。这些野生的杜鹃虽然不算希有之物，但经常成为一些游客手下冤魂。辣手摧花时而有之，尽管政府出了政策，在醒目位置张贴告示，但是总是有人熟视无睹。贪念起时，便置公德于不顾了。更有甚者，白天作好标记，待凌晨或者傍晚人烟稀少时，偷挖运走。用无人机在上空盘旋，几处“秃顶”清晰可辨。

　　越过山门，笔架山的雄奇就一览无余了。火山喷发形成的凝灰岩排成数列，层峦叠嶂，连绵起伏，气势宏大。海狮望月，飞鹰喂食，僧人面壁……岩石用生动的线条勾勒出想象。山很大，想象更大。须弥芥子，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往前走，道路更狭窄了。左侧就是见不到底的深渊。倘若没有一排排粗壮的杜鹃，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虚空上，就像没有了铁链的“长空栈道”，让人望而生畏。碗口粗的杜鹃虬枝既柔软又刚韧，织密了一张张结实的网，让每一步探幽的脚步都有了一声声结实的回响。

　　有路皆不难，最险的是沿着杜鹃生长的方向向上攀爬。山石一层一层，又有些杂乱。杜鹃花也沿着山石团团簇簇，娇艳地护着石头，就这样搀扶着形成了一条崎岖的山道，直达峰顶。我上次攀爬时正好是三四点的下午。刚开始是个晴天。杜鹃十分茂密，经过差不多一天的暴晒，这花却依然没有半点萎蔫的意思，还是那么傲娇，那么挺放。山道的土质有些松软，又夹杂了一些浮动的碎石，攀爬时经常打滑，一不小心就滑向深崖。幸好有这些粗壮的杜鹃虬枝，像绳索一样保护了我们。

　　笔架山的风云总是变幻莫测。离海太近，山体又高。海雾涌起之时，便会在笔架山谷奔腾翻涌。浓雾近妖，阴风怒号，明丽的山峰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抬头一望，原来就在眼前的峰顶已经消失在云雾里不知踪影。云团在黑色岩石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浓厚，没有了本该有的飘逸轻盈。整座山仿佛都动了起来，又不知道将随云雾飘向何处。我只有紧紧地抓住杜鹃虬枝，知道这些杜鹃不会让我们消失在迷雾里，很快可以走出生天。

　　离峰顶没有超过一百米。但这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百米。每一步都在征服，每一步都在希望。挣扎的心，杜鹃都懂。她们经历的风雨，更多，更深，更重。

　　越近山顶，杜鹃开得越密。山石被完整地包围和覆盖，红灿灿，齐挺挺。可能是多次修整的缘故，路也开始变得平坦。一块块山石，像是花的海洋里的岛屿。站在笔架山的峰顶，拥簇的杜鹃如红色的海浪，似盛庆的地毯。脚底下云浪翻涌，眼前方阳光普照。是何等壮丽的景象！“险夷何必滞胸中，无异浮云过太空。”此等瑰丽，唯笔架山有，唯登顶者得。

　　笔架山的对面，便是大名鼎鼎的苍南最高峰鹤顶山了。那里也有很多杜鹃花，散落在山坡上。但远没有笔架山这处来得这么浓烈，这么纯粹。听说原来阴面的山坡上也是铺满了杜鹃的。过了清明，笔架山的四周便被鲜红的杜鹃层层覆盖，近月不退，蔚为壮观。可惜这些杜鹃花后来被人铲除，连片种了些油茶。这些油茶始终没有适应酸性土壤，长得十分稀松。现在想来，真是一宗憾事了。

　　也有些好事者，移植些杜鹃做什么杜鹃园，杜鹃花海，但始终没有真正成功过。清明之后，笔架山还是杜鹃朝圣的绝佳胜地。

　　这就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