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彝人兄弟 ——怀念俄尼·牧莎斯加

　　姜桦

　　斯加走了。看到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消息不会错。这是真的——就在昨天，斯加走了！

　　我翻出20年前——2001年夏天，我们在浙江苍南一起参加青春诗会后拍下的照片——夏天的大海，海边的星光，夜晚的海滨浴场的海浪声，还有斯加带着酒意的歌声，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在耳边。

　　第17届青春诗会代表，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有17名。活动结束后，大家各奔东西，但斯加是我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这位来自四川大凉山的诗人，有着少数民族诗人特有的热情，诗会期间，有诗集《部落与情人》赠我，后来又寄给我他的散文集《高原上的土豆》。为了纪念我们的友谊，我曾写下散文《我的彝人兄弟》。他在《凉山文学》做编辑，几次向我约稿，我除了一次给了他稿子外，一直没有合适的东西给他。去年(2020年)下半年，我们还相约，有机会去大凉山一定去看他，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

　　好友故去，至哀至痛。特贴出这篇写于20年前的小文，以缅怀不幸离去的远方朋友(此文曾发表于《诗刊》和《扬子晚报》，收进散文集《靠近》，2014年出版)。

　　俄尼·牧莎斯加是我在青春诗会上认识的一位彝族朋友。这位来自四川大凉山深处的青年诗人，刚见面即送我一本他的诗集《部落与情人》。他的诗歌中所展示的黑色、红色和白色，具有浓重的神秘意味，让我感觉到了一种无比的新鲜与神奇。

　　俄尼的诗篇令人感动，让我同样感动的还有他的那些充满感染力、震撼力的歌谣，他的酒歌和情歌。在参加青春诗会的十多位诗人中，俄尼和我一样是从不用酒杯而非用碗才喝酒的人。当他站在我的面前，将满斟的酒碗用双手举过额头，他的红红的眼睛，他的苍凉的声音，他的牛皮绳一样结实的热情，连同他的只有彝人才具有的勇猛、威武和刚烈，一切好像都燃烧了起来，让你不得不把杯中的酒、碗中的酒高高地举起来，举过前额，举过头顶，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空。

　　我没有带火镰(羊角般弯弯的火镰)

　　我没有带硅石(骨头般坚硬的硅石)

　　可是我求求你，求求你

　　燃一簇火给我

　　有你的地方就有烈火

　　有烈火的地方就有太阳

　　有太阳的地方就有温暖

　　有你的地方就有彝人

　　有彝人的地方就有歌谣

　　有歌谣的地方就有爱情

　　这是俄尼唱的那首《火绒草》，歌词就是他自己的诗。俄尼唱歌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应该和他一样，血管里涌起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民族的血液。

　　俄尼生活在万重大山深处。他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才越过大凉山走到了祖国的东海之滨。坐在浙江南部苍南县渔寮海滨度假村的空调房间里，那隆隆的火车汽笛声还在他的身体里鸣响。在七天的诗会期间，俄尼一直不停地在唱歌、唱歌、唱歌。我问：俄尼，你这是来参加诗会还是参加歌会？俄尼说：我是专门来为大家唱歌的。我想为你们唱歌啊，想为你们唱歌！话没说完，眼睛已经湿润了起来。我说，那你就唱吧，唱个够吧！把你要唱的要说的都唱出来说出来。

　　诗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俄尼一口气给我们唱了十多首歌，一直唱了整整两个小时，而且都是彝文。当他满斟酒碗再一次给我们唱起那首我们听过不下几十遍的《饮酒歌》，每一个诗友的眼中都含满了泪水。俄尼，我的来自大山深处的兄弟，远隔千山万水，从此我们也许难再相见，但我会记住你，记住你熊一样的背虎一样的腰，记住你红红的眼睛黑黑的脸庞，记住你的诗你的歌，更记得我们比牛皮绳更加结实的友情。土尔波胡神山的肋骨，阿伽加勒山的红雪，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俄尼，你都将是那神山圣水滋养的生灵，你都将是我梦中高翔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