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陈有为

　　在一个小区的T行路口，一对父子僵持着，无声僵持着，父亲大约三十多岁，铁青着脸；儿子大约六七岁，上幼儿园的年纪，小区里就有一个幼儿园。每天的早晨都会有幼儿不愿入园而在门口哭闹的场景。这对父子是否这种情况，一个路过的人是不知道的。那个儿子在哭闹，口里喊着爸爸爸爸，以及含糊不清的哭声中的表述，大概是某种诉求得不到满足。那个父亲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孩子看。这肯定不是最初的样子，僵持的时间，并非才开始。父亲大概不愿意将怒气以夸张的言语来宣泄，叨扰路过的人，以及居民楼的人，而是将怒火以目，有两道热过燃点又冷过冰点的目光倾泻而下。那个儿子并非没有感受到父亲无言的发力，不然不会有持续的哭诉，但他依然倔强、反抗。

　　第二幕是父亲牵拉着这个儿子，已经离开那个路口，行走在小区的楼间水泥路上，从道路边停泊的车辆边走过。父亲的右手和儿子的左手处在一种力量的相持状态，父亲几乎是在用一种威严而隐忍的力量在拉着身体扭动的儿子前行，整个过程儿子依然在哭诉，主要是呼喊“爸爸爸爸……”。有一两个瞬间，父亲几乎将儿子拖离地面，儿子的脚尖在地面上潦草的掠过。“爸爸爸爸……”，说实在的为人父之后实在听不得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父亲作为他要反抗的对象，却也是他恳求的对象。又一二秒，儿子挣脱父亲的力量，父亲的手转而拎起儿子的耳朵，儿子自然归顺于他的右侧。父子的脚步时刻没有停止，他们似乎放弃了某个目标，转而努力达成另一个目标，将儿子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不禁驻足，心脏被这个陌生男孩的哭声折磨得生疼，我曾经想上去制止这个父亲，但是随即打消主意，我不知道他们父子真实的状况：父亲是陷于何种困境的父亲，儿子又是如何养成今日的倔强，为父、为子都不易。不仅成年人生活艰难，承担无穷的风险，少年人同样，他们的风险和愁苦一点不比成年人少，他们囿于表达、囿于经验，是生活里的更弱者。

　　在整个行走的过程中，儿子成功挣脱过父亲的单手牵制，父亲依然朝前走，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儿子并非因此挣脱、逃离，而是依然步随，哭喊着“爸爸爸爸”，他主动探出手去牵拉父亲的手，跟上父亲的步伐。他又不愿离开，不敢也不愿去违背父亲的意愿，好像如果离开父亲，就没有根本的安全。杀猪宰狗之人说到宰狗一幕催人泪下：宰杀的疼痛和恐惧，令狗逃开，主人继续呼唤他，他又跑回主人的身边，等待主人的宰杀。狗愚蠢的忠诚，让听闻的人陷于动荡的情绪。将人与狗类比并无贬义，只是此刻自然的联想。离开—回来—试着离开，这个小男孩陷入这个动荡的情绪。于子女而言，父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安全感，一种根本性的安全。为未成年孩子构筑一个和谐的家庭，给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这是作为父母的成年人，应该许诺给孩子的，并且要动用我们所有的智慧和心力去实践的。当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达到成功，但我们要发誓去努力。童年是孩子最初的世界，是他们生成对世界的看法的孕育期。

　　第四幕，这一对父子，消失于清晨，消失于道路，消失于日常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