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小说）
李世斌
营长探亲归队的当晚把我叫到他房间询问他离队这段时间以来部队的一些具体情况，末了，营长突然有些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叶文书呵，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这段时间恰巧我和教导员都不在岗，副营长他们照样把全营管理得好好的。”
我说营长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大伙都挺想念的，您和教导员可是全营的主心骨呵。营长听我这么说撇撇嘴笑了一下，说：“看来我是该转业了，副营长年轻力壮也该上了。”
听到营长突然跟我说转业的话，有点儿发懞，不解道：“营长，您怎么突然想到转业的事了，其实您还有提拔机会的呀，而且我们都听到传闻了。”
营长哈哈笑道：“我想转业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官大官小没完没了，我离开了别人会比我干得更好的。”
我咂咂嘴，望着营长说：“营长，这几年我跟在您和教导员身边亲眼所见带兵确实很辛苦，您看您，才四十出头头发都开始白了。”
“说啥呢，”营长瞥了我一眼说：“这白头发跟当营长有啥子关系么，我爹是个地道泥腿子，四十多岁时也开始长白发了。这是遗传懂吗？
转眼间到了年终，全营各连忙着总结工作和评先报功。二连向营部报送了一名个人三等功材料，主要事迹是该士兵在野营训练中晕倒，但苏醒过来后坚持轻伤不下火线，为全连士兵树立了榜样。营长看了事迹材料后叫我把二连连长或指导员叫到营部来，来的是连长。营长问连长：“连长呵，你连报的这个立功材料我怎么看还是觉得空了点，这位士兵为什么训练时会晕倒？是体质太弱造成的吧，他能坚持高强度训练精神自然可佳，表杨嘉奖都不为过，但要给个三等功还是免强了些，这也关系到导向问题。”
连长面露难色，说：“那该报谁呢？”
营长思考片刻，说：“你连那位郎里个郎不错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连长回答说叫吴伟。营长拍一下后脑勺说：“对对，叫吴伟，我倒把这位大名人的名字给忘了，他自己创作自已表演的快板书在全师汇演得了一等奖，我到现在耳边还常回响着他那个郎里个郎里个郎，还有他在解放军报和军区报纸上发表了好几篇报道，该给他报功哩。”
连长有点不屑的说：“演个节目写几篇报道也可以立功啊，那小子酸不溜秋的，平时有点骄傲自以为了不起。”
营长说：“有点本事的人骄傲点也可以理解么。要不你也写写看？只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营长和连长的对话我在一旁听得真切，觉得营长讲的话就是中听。功劳就应该给有功之人所得，用得着管人家骄傲不骄傲吗？
营长是个实在人，平时大家服他主要也是因为他实在，接地气，不玩虚的。我曾听说过营长当士兵时的一段秩闻。说的是一间民房着火，营长，也就是当年的士兵，在班长的带领下冲进民房，体格健壮的班长在火海中把一个哇哇哭叫的男孩抱了出来，营长那时身体瘦弱，冲进民房扑火时晕了过去。事后连里要给营长报请三等功，理由自然是因为救火晕了过去，差点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是革命英雄主义的体现。但营长却坚决不愿立功，说班长才是真正的功臣，是他冲进火海成功解救了男孩，而自已之所以晕倒主要原因是体质弱。最终是班长立了三等动，营长得了个嘉奖。
营长如他所愿转业回乡了，他被安置到县里一个局当了一名办事员。照说他这个级别在县局当个科长副科长的再正常不过，但他却谢绝了组织上的安排，甘愿当个办事员。我跟营长是同乡，回乡探亲时我问营长干吗那么高风亮节什么职务也不要，营长哈哈笑道：“这跟高风亮节有啥子关系吗，说实在的，我都带过几百号人了，还在乎一个股级的科长职务？再说地方业务我又不熟悉。当办事员把本职工作做踏实了不也挺好吗？”
我忍不住又问营长：“我现在该叫您老营长了，我总也想不明白，当年您干吗急着要转业呢？是怕给副营长挡了道吗？其实您当年再熬熬当个副团也不是没可能，如果副团转业到县局怎么的也得给你个副局长当呀。”
营长嗨了一声说：“小叶呵，跟你说实在的，当年我回家探亲时你嫂子非叫我转业，看她那态度我如果再不抓紧转业就要跟我说拜拜了，再说我俩结婚多年也没个孩子，在选择要家还是升官上我选择了家，事情就这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崇高。”
我摇摇头说：“老营长，您真实在。”
十年后我在部队指导员岗位上转业。巧的是我竟然被安置到和老营长同一个单位工作。老营长找了一家小洒店为我接风叙旧。喝酒吃菜之间我笑着跟老营长说：“老营长诶，我现在居然和您同级了，确实是委屈您老首长了。”
老营长又是以他那惯常的哈哈笑声说道：“小叶呵，你好像在同情我？还记得我当年曾经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官大官小没完没了，当办事员怎么啦？你以为当了个什么官就不得了啦？就是当了军长部长你还是原来的你，高处不胜寒哩，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吧，以前咱局里有点职务权势的那个所谓的圈子平时聚餐都不大叫上我，可能因为我是个小小办事员吧，可有一次一个副局长和几个科长聚拢喝洒，一个科长喝酒喝死了，这下可好，牵头的副局长撒了职，其他的撒职的撒职，赔钱的赔钱。再一次，一个老板春节前给局里中层以上干部送礼卡，我一个办事员自然是轮不到啰。可是不料刚过了年就东窗事发，纪委查下来了，好家伙，一个也漏不了网，退了礼卡还受了纪律处分。你说说看，职务和权利这东西就这么不可琢磨呢。”
老营长的话让我陷入沉思，许久，我敬了老营长一杯酒问道：“老营长，我倒想问一下，假如您是科长局长什么的，那场酒宴您会去参加吗？还有，别人一定也会给您送礼卡礼卷甚至金钱，您会……拒绝吗？我是说假如。”
老营长往嘴里挟了一口菜，咀嚼着说：“小叶呵，说实在的，人是会变的哟，人间的事哪有什么假如。来，干了这杯。”
老营长举起洒杯与我的酒杯重重的碰了一下，一仰脖把满杯的土烧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