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话牛

　　易际坤

　　机缘所赐，同几个朋友在西藏呆了十几天。适逢八月，秋高气爽，视野开阔，天籁静寂。云朵犹小，犹似几朵白莲花静静地浮于湛蓝的湖面。

　　我经常看到在原野上悠游着一些牦牛，三五成群，并没有人放牧，颇感诧异。牦牛是青藏高原牧民的宝贝，其地位应该不亚于内地的黄牛、水牛。好奇心驱使，我向宾馆女藏胞了解，知道这是该地放牧的一种方式。

　　正如李白《咏石牛》：“自来鼻上无绳索，天地为栏夜不归”。四季放“山”，任其自由，只是身上画上或佩上自家认识的记号。它们在自己“圈”的领地上悠悠荡荡，没有天敌，也不会被人顺走。年久月深，绝不会跑远。主人如果要用，跨马找回即可。倘如母牛孕期临产，毕竟野外环境条件差，需要算准时间赶回家照看……乍一听，犹似天方夜谭，一行人无不感憾该区域民风的淳朴。

　　牛者，壮也、大也。但贵州山区就有一个黄牛的亚种。其体形小，如驴如犬，习性亦如驴如犬；肉香嫩，补筋骨，充脑髄，营养居各种牛肉之首。因为饲养成本小，经济价值大，乡人爱如至宝。

　　贵州虽远，但黄牛肉比水牛肉好吃是人所共知的。然而，今天的市面却是水牛肉居多，这里大约是江南的缘故吧。我找了句谚语用来诠释：“山北黄牛下地，山南水牛耕田”。“山”指的是终南山，是地理学上中国的南北分界线。全句意思是北方多黄牛而南方多水牛。我国长江下游河姆渡遗址发现有水牛头骨，到了新石器晚期的良渚文化遗址(距今约四.五千年)，发掘出相当数量的水牛骨骸，足以证明江南一带在那时已经饲养水牛了。

　　牛的种群、数量多，历史悠久，有趣的故事也就多了。

　　小时候依偎祖母说古。她说，水牛和黄牛是兄弟，水牛是老大,黄牛是老二。老大出生在好年景，母牛给它一身金黄色的衣裳，既好看又合身；老二出生时，遇上荒年，只能凑和一身灰衣裳了。老二因受别人挑唆，利用下溪玩水的机会，抢先上岸穿了老大的金黄色衣裳就跑。老大自认倒霉，只有穿着老二的灰衣裳了，而且全身綳得紧紧的，骨骼和肌肉都显现出来，很难受。他边追边喊：“换——换——”。老二边跑也边回答：“呣——嘛——，闽南话意思是“不换”。直到今天，水牛还是叫着：“换——换——”，黄牛依然是固执地回应：“呣——嘛”。黄牛损人不利己，衣裳穿大了，从颌下直至胸口搭拉下一大片，怎么看也显得邋遢……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在奶奶温馨的膝下，黄牛的狡黠、水牛的忠厚，给我小小的心灵留下深深的烙印。

　　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小孩偷割瓠(葫芦)，大汉偷牵牛”。这是闽南话俚语，意思是年幼时就爱贪小便宜，偷偷摸摸，如果积习不改，成人后就会做大贼、成大盗。这话鞭策青少年勤劳、洁身、自律，至今还有积极的意义。

　　现在，大家称赞一个人在某方面厉害，会说“太牛了”。那么，要是骑着一头牛的话，岂不是高大上了呢？或许有朋友马上就说：“那有什么！我小时候天天骑着牛，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高大上，一个放牛娃而已。”没办法，谁让你骑着一头普通的牛，要是神牛的话，那就立刻上档次了。

　　公元前500年，驮着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出函谷关之老子，正是水牛(道家奉其尊号为“青牛”)。“青牛”被尊请上了神坛，岂能与平凡的“俗”牛相提并论。现在禠公们做道场，总是把“三清”图请出来，供在摆着水果佳餚香案的正上方。请注意，三位神仙居中、骑牛的便是道教的精神领袖老子道君。于是，青牛也跟着出风头，上神坛享用人间香火，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世界上其它几个文明古国都夭折了，唯有华夏古国延续不断。牛是忠心耿耿紧紧地伴随其中的，其贡献当然不可湮没，但是养得起牛的未必是贫下中农。牛是农家宝贝，容不得半点马虎。农忙期间，它吃的不仅是嫩草，更辅之以米糠、麸皮、豆料甚至菜籽油、白糖、老酒，其地位不能说不显赫。

　　解放初期，外乡村民如要租用耕牛，则需本村干部应允，乡政府打条子批准，亲朋借用，概不例外。人民公社化期间，牛统一到集体，专人喂养、看护，倘有闪失，责任如天。伤残老病要另行处理，必须走审批程序;如贪口欲，背后屠宰，首“恶”及帮衬者轻则批斗、重则劳改。这些事反映出牛在当时社会上不可替代的政治及经济地位。

　　至于人人熟烂于心的“对牛弹琴”里的“牛”，因无“壮”、无“大”，无法褒扬，不议也罢。

　　《左传·哀公六年》中记载着一个故事：齐景公有个庶子名叫荼，齐景公非常疼爱他。有一次齐景公和荼在一起嬉戏，齐景公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口里衔一根绳子，让荼牵着走。不料，儿子不小心跌倒，把齐景公的牙齿拉折了......齐景公临死前遗命立荼为国君。齐景公死后，陈僖子要立公子阳生。齐景公的大臣鲍牧对陈僖子说：“您忘记了先君因喜爱自己的儿子‘荼’,竟把自身当做驯服的牛而崩掉牙齿的事吗？您为什么要违背先君的意愿呢？”所以，那时"孺子牛"的原意是表示父母对子女的过分溺爱。

　　可是，到了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之“孺子牛”的意境，便得到了升华,用来借代心甘情愿为人民大众服务，无私奉献的人。如今，我更折服与腐败分子斗智斗勇的英雄。他们甘为人民的“孺子牛”，那怕是“崩了牙”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