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川农事 烧焦泥灰

　　李立民

　　夏日，家乡的田野还未插完晚稻秧，不计其数的泥灰场上早已白烟袅袅，一阵东南风掠过，扑鼻而来是一缕缕淡淡而焦灼的泥土味。显然，这是家乡庄稼人利用农忙的空隙，烧起了焦泥灰。

　　焦泥灰，主要由土、草皮和稻草等物堆闭暗火烧成，富含钾元素和其它矿质养分，是绿肥和薯类、豆类的主要肥料之一。施用焦泥灰，能提高植物抗病、抗寒、抗旱、抗倒伏等抗逆性能，改善植物的质量。

　　家乡有句农谚：早稻靠耘，晚稻靠壅。家乡的晚稻，习惯于施用焦泥灰。晚稻秧返青后，我们就用畚箕挑来焦泥灰，前往田埂，然后左、右手各抓起一只畚箕内侧的耳朵，一边行走田间，一边抖动着向外倾斜的两只畚箕，让畚箕内的焦泥灰撒向稻行间。其间，我们双手会准确地把握抖动的轻重、频率，从而确保从水田这头走向那头，畚箕内的焦泥灰在稻行间撒得均匀、到位。尽管此时灰尘弥漫，也时常其乐无穷。总之，那时家乡的晚稻，都能普遍地施上了焦泥灰。当然，焦泥灰在我家乡，也是一种种植绿肥、菜蔬和豆类等作物的主要肥料。

　　炎夏烧焦泥灰，上年秋冬就作了必要的准备。早在春节前夕，我们就利用残冬时节的空闲，趁着连续数日的天晴，从冬绿肥田中挑走犁沟翻起的垡块，从春花田内挑走特意留下的垡块，从秋耕地里择行挑走一些的垡块，送往田头或河岸边的泥灰场上，从而堆垒起一个个金字塔状或长方形的土堆。这些秋收之后所犁起的垡块，虽经风吹雨打，霜冻日晒，水份有所蒸发，土质逐渐酥松，但这时的清晨，田野几乎是露结冰坚，我们赤脚挑土行走田间，并不轻松，双脚往往冻得通红，尤其是一不小心踩踏于尖硬的稻根桩上，感觉到的是扎心的麻痛。垒起的土堆比比皆是，几乎农户均分一个，而非产户请勿心怀非分之想，即使也有劳力务农。五保户同样分不到，不过也不需要。寒冬腊月，家乡广阔的田野上，突然之间耸立起了星罗棋布的土堆，倒也是一道独特的美丽风景线。

　　冬往春来，万物复苏，也给野外的土堆带来了勃勃生机。土堆高处，有时移栽着一、两颗粗大的芥菜种，或者硕大的白萝卜种，花开花落，风光无限。土堆临水处，主人必定栽种几株蒲瓜苗，瓜藤匍匐于土堆上自由生长，朵朵白花绽放，节节蒲瓜落地，毛绒绒的葫芦形蒲瓜，人见人爱。它一直生到盛夏，几乎每天有瓜摘，偶而一时吃不了，还可以切片晒些蒲瓜干。春夏之交的夜晚，土堆是甲鱼产卵的良好场所，同时也引来了捉鳖人的挑灯寻觅。

　　早稻收获结束，家乡庄稼人掀开了土堆上的蒲瓜藤，锄去了泥灰场上的草皮，晒它几天，与稻草一起烧了头堆焦泥灰。紧接着，应是烧焦泥灰正式开始了。中午太阳偏西，大人掘下土堆的泥土，用畚箕遍撒于整个泥灰场上，然后唤来媳妇或小孩，让其举土拍敲细土块。所谓土拍，即取一截长约一尺、直径约两寸的圆硬木，在硬木中间凿一个方孔，再拿一根约五尺长的竹杆，尾部稍削，插入圆硬木的方孔固定而成。敲碎的泥土继续曝晒，隔个把小时用锄头或脚板翻动一次，纵横交错地进行，不出意外次日中午可以晒干。

　　翌日中午，大人利用休息时间来了，手拿上午放在土堆上曝晒的干稻草，扎了一束，并视晒泥土多少决定其大小，将它竖立于泥灰场上的适当位置，接着拿来刮板与竹柄组成的刮土板，将较粗的干泥土刮入畚箕，再等距离倒在稻草束的周围，让泥灰的粗粒紧挨着中间的稻草束。稻草束不可扎得太大，否则泥灰往往会烧成了红色；也不可过小，不然火烧不进泥灰层。待泥灰堆成馒头状时，泥灰外铺上一层稻草末，与泥灰堆中间稻草束的顶部接连，接着再铺上一层稻草，最后刮来细泥灰，薄薄地覆盖上于稻草之上，只暴露出临近地面的稻草，用以点火。若场上晒干的泥灰过多，稻草束可扎两个，甚至多个，一字型排列，然后依前法而行，形成长条形状的泥灰堆，等待点火。

　　点火，要观测风向。夏天，家乡多吹东南风，点火应从西北方向两侧分别开始，自西北向东南。此时，点火者一手握住点燃用以引火的草把，一手轻轻地往上拨开泥灰堆暴露的稻草，草把凑近点燃。一次，家乡有位年青人反其道而行之，逆风点火，后果是一阵东南风吹来，两只脚肚毛烧得精光，给人留下了一则广为传播的笑话。点火后，发现泥灰堆上有个别地方大冒白烟的，还得用细泥灰再添加上，直至基本覆盖住。

　　家乡江心内，有耕田几十亩，四周环水。那时，会游泳的小孩去敲土，时常是游过去的，反正夏天一身汗，也就不怕一时的水湿。敲土间，偶然也去江心墓旁边偷挖来一、两颗番薯，时值番薯藤刚栽种下约两个月，生成的番薯只有刀把点大，将它埋放在燃烧的泥灰堆内煨烤。小孩子性急难耐，不久又刨出，半生不熟地啃着，也觉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那时，烧焦泥灰是生产队给记工分的，以一畚箕担为计量单位。烧出的焦泥灰，以褐红色为最佳。没有烧焦的泥灰堆，是要扒开重烧的。烧焦泥灰，不仅可添工分，而且还有工分粮补贴，所以大伙们踊跃参与，况且还是妻儿参加为主，自己只是抽空去把住技术关。

　　如今，家乡的晚稻早就不施用焦泥灰了，甚至连泥灰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秋日傍晚，乡间房前屋后偶而飘浮起一股青烟，那是农家老人集草皮、垃圾和稻草于一处，烧点焦泥灰，以便日后种些蔬菜，自家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