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至上（节选）

　　章小强

　　“大雪”那天，网络媒体铺天盖地在截图发文推特。这些年，南方恋雪情结持续发酵。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去年底去北京开会，入住当晚，京城飘起了年内第一场雪，让人兴奋得不得了。京城的人司空见惯，欣喜若狂的自然是像我这样，久违逢雪的偏于江南一隅的京城过客。突如其来遇见京城的一场雪，瞬间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雪的心跳。由于多年不见雪，再加上刚刚从海南飞的北京，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先后撞在了一起。让我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极体验。这种地域之间的气候差异往往给人身心带来一种莫大的满足。在国家大剧院看完演出回宾馆的路上，雪越下越大。行人脚步匆匆。我却任意让雪花从头顶洒下来。落在脸上的雪花透心凉，身体不时在哆嗦。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心里乱窜。至于明朝高濂在《山窗听雪敲竹》里说的“飞雪有声………”，我无法捉摸。我有意摊开双手，让雪花落在掌心，融化，感受京城的落雪的轻柔。像是捡拾失散多年的雪的心跳。张牙舞爪的鹅毛大雪在街道五颜六色的灯光里漫天飞舞，像夏日路灯下无数聚集的飞蛾扑火。仿佛走在雪的迷宫里。但我还是偏爱白昼的雪花像柳絮、芦花和蒲公英一样，在风里轻歌曼舞，来的真实、柔情、亲切。走在雪幕里，我几乎被繁华都市的夜雪淹没。徜徉在飘雪中，似命运敲门。走看，走着，像“风雪夜归人”同到住所夜雪起兴，寒冷的雪夜适合围炉夜话。遂呼朋唤友去斜对面的火锅店适时夜宵。外面雪花飘飘，大寒地冻，里头热气腾腾，推杯换盏，正好可以解我心中蕴藏已久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馋念。想来就浪漫、有趣。店里几乎座无虚席。我选择啤酒，多半是应景京城大雪天的心思在作祟。一杯杯啤酒一饮而尽，下在肠胃里翻江倒海，身体被搅和得冷滋滋的。一边不停地吃着火锅调和。一冷一热像麻花缠在身体里打转、迂回，不断搅动着酒兴。这种冷热交错的“豪饮”有点像“活受罪”,却汪洋肆意。店外雪花肆意飘着，里头夜宵气氛浓烈。说话声、酒杯碰撞声，还穿插着刺耳的猜拳声，此起彼伏，像闹热的庙会。下雪天这样吃喝甚有意思。沉浸其中，也顿感像个京城爷们。心里不停地嘀咕着，这场雪还真来的是时候。雪串连起来的夜宵、啤酒、皇城的味道，真像一次历史时空的穿越，迷醉一地。可惜，同行的雯子感冒发烧没能同饮。可遇不可求的一场围炉夜饮，像人生一场定制的风花雪月。过瘾。在京城的雪境细节中升华，似乎是沾了不少京城的雅兴。人好玩了，雪亦生辉。

　　翌日早晨起来，不见飘雪，窗外变成了银色世界。一夜飘雪让京城变成了一个雪城。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个城市被雪覆盖着，眼到之处皆白得耀眼、宏大。仿佛一个虚构的都市，想象的城市。雪翳万物，在我看来，是对纷繁驳杂的世界的最简约的深度解构。七点多的时间段，路上行人稀少。小汽车驶过优如一块块快速移动的“浮冰。”京城像沉浸任梦乡里，还未苏甦。我佩服于雪的力量，一夜之间遮蔽喧嚣与繁华。仿若一个灯红酒绿、想入非非的城市的落荒而逃。走出宾馆踩在地里的脚印像一个个印戳。尔后不停地拍照、玩雪球，用手在小轿车上涂写。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瘗在心底的雪荒发泄个够。大规模的降雪彻底消除了我昨夜的担忧。可以预见，今天去拜谒梦想中的雪长城正是时候。在全国散文年会会场里应付几分钟后，我便打滴直奔长城。像是与雪长城的今生约定。然而，让我颇感失落的是，昨晚私底下鼓捣同伴去看雪长城，竟被他们以不同的理由婉拒。嗨，人不遂雪愿也没法子。

　　南方，这些年“大雪”节气，甚至整个冬天无雪，已变成季节之殇。无雪，心里就堵的慌。恋雪，就只能靠记忆帮衬着复活。记得最近一次在家门口与雪交媾，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天早上起来，发现整个小区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仿佛身处北方的雪域里，像还来念兹在兹的雪债。在小区对面的水景公园遛雪时，无意间看到水塘边坐着一个垂钓人。他大衣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旁边撑起一把伞，全神贯注着鱼漂。看起来像一尊雕像，显得孤零零的。令人不由想起了一幅千古垂钓的画面。“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这首力透千年的雪钓诗词，似乎把雪的骀荡、意象、神秘，写到了极致。也把孤独写到了极致。至今仍是吟雪的极品。不过于常人而言，雪只是一种慵懒的带着愉悦或沉郁的生活“调味品”，无关风月。相对于诗词里的雪的惊艳，眼前雪境中孤单的垂钓者的身影，显然更应景，更具烟火味。更让我着迷。看雪，有的人看的是冬的薄凉、荒芜、孤寂、绝美和蓬勃。有的人看得只是冬的原始味道。在“造次”雪的人的眼里，江南看雪，看的是几分冬季纯粹的梦境。抑或是某一刻的惊鸿一瞥。

　　这年头，于我而言，好像看见雪都是一种造化。我想，不管是钟情于京城的雪、追逐长城的雪，还是留恋于家门口的雪，都是造化次第开出的尘埃之花。雪来了，冬天便活络、不孤单。盘活了孩子们的幻想，撑起了季节的思辨，也衍生春天的希望。雪来了，季节就有了盼头，人与万物就长了精神。免了思念的痛，去了萧瑟的愁。就拥有了贵气、富气、喜气与和气。情系于两个“雪城”也好，念想十年前的那场雪也罢，都不过是想少一些物非人非的人间失格。

　　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气温将呈断崖式下降，伴随着降雪，我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