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补地的年轻母亲

　　叶圣渊

　　题记：惜食惜衣，不为惜财缘惜福；修桥修路，皆由修己及修人。

　　下午3时许，手机铃声响起，怕影响办公室其他同事，我移步下楼。天气晴好，院前小公园里花草树木都在吐出新芽，不管是高大的还是矮小的，也不管是落叶的还是常绿的，满目生机。

　　可能是天气转热，植物的蒸腾作用加快吧，一阵微风吹过，枝头过冬的枯叶簌簌掉落。这样的双休日，若不是因为疫情，到野外踏踏青或者爬爬山，未尝不是一种惬意的选择。踏着满地的落叶，一边接电话，一边摆动手臂，舒展舒展有点酸胀的筋骨，枯叶的脆裂声从脚底传来，我的身心都忘乎所以地转悠起来。

　　接好电话，准备抽身返回之际，突然发现左前方水泥地边缘蹲着一个女人，背朝太阳，一身黑色的衣服，加上投在地上乌黑的影子，猛一看，好像两个黑影在私语，我着实吃了一惊。等到她再次起身，将放在电动车边上的半蛇皮袋水泥重新提起，再抖了几下倒出，我才缓过神来——原来是有人在修补地面。她没戴帽子，扎着马尾辫，虽然因为蹲着，身体前倾，额头有一绺头发散落垂挂到眼睛前，但从后侧面看，整个发型依然整洁，再加上一身干净的黑色运动服，以及脖颈上裸露的白皙的肤色，可以断定，她不是公园里专业的工人。

　　她是谁？出于好奇或者好感，我主动搭讪：“嗨，你心地真好！在修路？”她头只稍稍一侧，又转了过去，算是礼节性地回应了我的招呼，说：“每次雨天过来接孩子，看见这里老是积水，心里堵得慌。趁今天天气好，就过来了，估计，赶明儿水泥就能干了。”可能是忙于抹水泥的缘故，她的头越来越低，低到离地面不到两尺，我居高临下，在我听来，甚至觉得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似乎是她在说给自己听。

　　她一直蹲着，右手拿着泥水匠用的专业水泥抹，左手支在左腿上，不停地抹水泥，想把坑里刚才倒下去的水泥尽可能地摊开，以确保与周边地面水平。看她抹水泥的专注样，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再举目一墙之隔静悄悄的学校，和不远处学校后门围墙外生龙活虎般玩耍的小学生，我脑筋急速转动起来，努力做出一些合乎逻辑的猜想：“你住学校边上？”

　　她大概听出了我问询中肯定的语气，怕伤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自尊，就低着头，似乎还有点歉疚地答道：“不，我住河滨路那边。”

　　“那，你家在装修？”我迫不及待，特意加重了语气，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判断很少出错。

　　“不，邻居在装修，我要了点水泥，叫孩子他爸帮忙搅拌好，拿来。”她拼命解释，可能是怕一不小心水泥弄脏了手或者手抹不平水泥，依然蹲着，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抹水泥，好像此时她在做的是一项很精密或者很神圣的工作。

　　她言语柔顺，轻描淡写，犹如春风拂面，能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在经过了两次被否定之后，我依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一丝的难堪。但是，这种习惯性的自以为是的提问题方式就不敢“故伎重演”了，我问：“孩子读几年级？”

　　“喏。”她头往县小方向一仰，说，“二年级。”

　　“哦，二年级？家里几个孩子？”我不假思索，随口追问。话一出口，发现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赶忙打住，未等她回话就缓步走开。

　　“一个。”当我走了几步，看见前面四五米开外的树荫下，坐着两个年轻母亲，她们沉浸在自己建构的虚幻世界里，一边旁若无人地刷抖音一边还不忘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嘀嘀咕咕，我情不自禁地又回转头，此时，刚好传来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我敢肯定，这个孩子肯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重新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我想着，一抬头，仿佛感觉到县小西边后门口方向射来一束光，这束光又幻化成两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交织闪现着——

　　春雨淅沥沥，在县小的西边后校门口，母亲的左手轻轻地搭在孩子的肩膀上，将他偎在怀里，右手打着伞为他撑起一片天，从容地走过这个曾经的泥水坑，如今平坦而坚实的大地，母亲一脸的祥和和平静，孩子心里感到特别的踏实和安全……

　　她补好地回到家，好像了却了一桩多年未解的心事，走进家门时一边擦把脸一边跟孩子他爸撒娇说：“嗨，回来了，今天真热！你好厉害哦，准备的水泥刚刚好，不多也不少！”孩子他爸对着心爱妻子凑上来的红扑扑的脸蛋以及她脸上细密的汗珠，轻轻地刮了一下，似蜻蜓点水，一边心疼地嗔怪道：“就你闲！”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