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薛思雪

　　惊蛰，春天觉醒之号令，生命最美之涅槃，万物生长之天机。

　　一声春雷惊百蛰,自此，百花竞放，千山竞秀，万物萌生。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古人谓之惊蛰三候。

　　初候桃始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阳和发生，自此渐盛。

　　二候仓庚鸣，仓庚，黄鹂也，黄鹂是春天的歌者，在翠柳中歌鸣，惊了离人一宵春梦。

　　三候鹰化为鸠，鹰，鸷鸟也，此时鹰开始悄悄地躲起来繁育后代，而原本蛰伏的鸠开始鸣叫求偶，古人没有看到鹰，而周围的鸠好像一下子多起来，就误以为是鹰变成了鸠；

　　惊蛰，汉之前为“启蛰”，因避汉景帝讳而更名。

　　但我觉得，“惊蛰”要比“启蛰”更妙，一个“惊”字，让这个节气更生动，更有生命力。

　　启蛰，只是说蛰伏的冬虫从潜藏的洞穴和角落里走出，走进了春天里；而惊蛰，为这个节气平添了一位主人，哪位唤醒冬虫和万物的主人---雷神，让细雨润花阴柔的春天，也有了金刚怒目的石破天惊。

　　“雷车驾雨龙尽起，电行半空如狂矢。”

　　雷，田野上空惊醒万物的一种神力，是电，是闪，是龙，是宇宙的长剑，是天庭的擂鼓。

　　《山海经·海内东经第十三》中记载，有一只怪物叫“雷神”：

　　“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鼓其腹。在吴西。”

　　雷，生活在吴地西边的雷泽中，龙一样的身体，人一样的脑袋，只要敲击自己的肚皮，便会发出雷声。

　　惊蛰，隆隆的声响，既惊醒了百蛰，催生了百花，也每每让我回忆起小时候对雷的敬畏和刻骨记忆:

　　我的一位表亲是当地有名的医生。

　　他有个怪脾气，平时只要病人需要，再远的地方都会背着药箱去出诊。

　　可在春夏季节的下雨天，就不肯出去看病了。

　　那时候还小，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怕雨，他笑笑说：

　　“下雨天，会打雷的，野外特别危险的，雷可不长眼睛，万一打到我头上就没命了。”

　　更奇怪的是，只要一打雷，哪怕正给病人看病，他也会马上丢下病人跑到房间躲起来，等雷完全消失了，才慢慢踱出来继续看病。

　　人们在不解、有点鄙夷之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可他总是淡淡地说：

　　“打雷时你们一定不要在野外，尤其不要在树下或高处。”

　　这是我小时候对天雷最初的印记。

　　后来长大了，我和雷鸣闪电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记忆更加深刻：

　　早年间，家族经济困难，没钱置办墓地，外太公外太婆的坟墓在小岙，是租用大户人家荒废的墓地。

　　杂草丛生，距离遥远，每次扫墓来回都得整整一天，只能两三年才去一次。

　　后来外公外婆的墓地又是在北岙，两地相距较远，扫墓很是不便。

　　我妈妈一直想把他们四老的坟墓迁移到一起，以便于祭拜。

　　这件事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久久的压抑着她。

　　九十年代之后，经济条件有所好转，家里人就商量着把他们四人的墓地一起迁移到离家近，交通方便，风水好的藻溪湖畔鲤鱼山公墓。

　　1996年惊蛰过后，雇了迁坟师，选了黄道吉日。

　　天青日朗，我们一行人一大早出发，临近中午才找到外太公外太婆的坟。

　　做完各种仪式，开始捡拾骸骨。刚到一半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昏暗，闪电连连，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打在脸上生疼。

　　一声霹雳巨响，我们眼看着不远处山头上的一颗大树被劈掉一半。

　　迁坟师傅见此就准备草草了事，不肯再爬进坟圹里面捡拾骨骸了。

　　母亲不同意，坚持说先人的遗骸一定要捡拾干净，死者才能安心，子孙才能平安。

　　这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自己爬进坟圹，在淤泥里再仔仔细细寻摸一番，摸出一些遗漏的小骨骸，一一放入“将军罐”里。

　　刚爬出坟圹，天空又是一道闪电，雷声在耳边炸响。

　　我望向天空，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有力量，仿佛是一位仗剑勇士。

　　母亲说死者的骨骸是不能受颠簸的，因此不能坐车。

　　我和迁坟师轮换着挑“将军罐”，母亲和小姑相互搀扶，在隆隆作响的雷声中，在荒无人烟的古道和泥泞不平的乡间公路上，顶风冒雨，一路前行。

　　我很少挑担的肩头磨破了，脚掌也起了泡，夜幕将垂之时，才到达藻溪公墓。

　　全身酸痛、一脸疲惫，第一次感觉到身体的辛苦，但终于了却了母亲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也是从这件事起，我在母亲的眼里就真正长大了。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那年惊蛰，那声惊雷，那道闪电，也幻化成我生命中的一道折光，惊醒我心灵深处的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