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翡冷翠

　　陈汉莉

　　翡冷翠，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名。少女时代第一次从徐志摩的诗文里得知这个地方，二十年后的今天，我走进了这个在心底珍藏了许久的地名，去追寻这个诗歌之城，记忆之城。那个黄昏，到了翡冷翠时才突然发现，其实除了徐志摩的诗带给我曾经遥远而朦胧的记忆之外，对于她，我几乎一无所知。

　　诗人徐志摩将它译作翡冷翠，现在习惯称之为佛罗伦萨，在意大利语中意为“鲜花之城”，这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它既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发源地，也是欧洲文化的发源地，但对我而言，总觉得翡冷翠更符合这个古城的气质。

　　当我走进翡冷翠，在古老而静谧的街巷中踱步时，在记忆里翻寻那曾经吟诵过的文字——“在这里出门散步去，上山或是下山，在一个晴好的五月的向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的宴会...阳光正好暖和，决不过暖；风息是温驯的，而且往往因为他是从繁花的山林里吹度过来他带来一股幽远的淡香，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气，摩挲着你的颜面”当这样的文字在眼底展开的时候，心儿不禁轻轻颤动——这就是佛罗伦萨，徐志摩的翡冷翠，那时文字中的翡冷翠，而现实中到底是怎样一座城市呢？她不仅使徐志摩写下《翡冷翠的一夜》，更令如此生性浪漫的文人写下《翡冷翠山居闲话》这样的田园牧歌情调的散文，发出“这样的玩顶好不要约伴”“尤其是年轻女伴”这样的感慨。独自读着他的文章，感受到那闲散秀逸的文风穿越时空为我们送来一缕清风，于是,翡冷翠那样的景致深深镌刻在了我的心里。这时，这一刻，因为徐志摩的诗歌和散文，让我有了穿越时空去细读翡冷翠的幻想。

　　依然是这样一个花香四溢的五月，依旧是这样一个悠闲的傍晚，晚风习习，能够引起我的怀旧情怀的不止是诗了，还有这样一座古老的城市。从安静的浙南古镇走出，二十多年来习惯了在喧闹城镇的生活环境，当今天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这异国他乡，置身于这样一座布满鲜花的城市，我可以不必在意那闻名欧洲的“花之圣母”大教堂的美丽和高贵，以及尼奥列广场那栩栩如生的雕塑群，也可以不必在意那一幢幢美轮美奂的古典建筑和用鲜花装饰的窗台…当扑面而来的却是阳光下的蓝天白云、色彩鲜艳的墙壁，绿色的百叶窗，深红色的屋顶，翡翠般的绿地，风息依然温驯，轻轻地爱抚着记忆，它从繁花的山林里吹度过来，带来了一股幽远的淡香，连着傍晚的一息滋润的水气，携着诗人一卷干净多情的文字，摩挲我风尘仆仆的颜面，擦拭我一路奔波的辛劳。

　　打马天涯，拂去尘埃，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还能有这样一个假期，来追寻徐志摩的足迹，也暗自庆幸，即便是在尘嚣中沉沦已久，而我依然还能拥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还能像初涉人世的少女，充满幻想和热情。就在那一瞬间，重温那些爱梦的年华，那些为诗而歌，为诗而狂的时光一起都回到我的怀中。

　　当我的心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就这样心猿意马地踱步在这独具异域风情的、静谧的巷弄，突然，一阵马蹄声传入耳鼓，回眸中--啊！在欧洲大地这样古老的街巷，沉静而又悠远，两边是古典而又质朴的民居，被岁月磨平的青砖路面，踏着清脆的马蹄声，一辆由一匹俊逸的白马牵引着直奔而来的马车，车上俨然是泛黄的油画上走下来的马车夫，这是怎样的一种场景？莫不是我的魂灵来到中世纪的画面？抑或是倘徉在但丁的心曲中，看到这位名扬天下的古诗人在这样匆匆的行程中，急急追寻他心爱的贝亚特丽契的芳踪？还是徐志摩的笔下那个宁愿为爱赴死的女郎，在这一阵清风中，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她的爱人，正带着她的灵魂只为寻找安放的地方？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

　　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关于那些翡冷翠的往事，早已一页一页翻过，被人记忆或永远忘却，但诗歌依然年轻，像青春的生命充满张力。如今，诗人真的走了，一些往事，那些哀愁，都已随之洒落在翡冷翠的角角落落……这是徐志摩的翡冷翠——是谁又在耳边滔滔不绝谈起诗人？一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回首，却是陪了我们游走欧洲十几日的，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如今却已完全欧化的胖导游，正和他的学生小王边走边大谈着诗歌……

　　因为这些言语，对于他这一路来戴着“资深导购”的帽子，以及因为他前两日将我们的行程在巴黎老佛爷商场停留的时间一拖再拖，对团友里那群大妈的购物欲望的过度纵容，最终导致整团错过了卢浮宫的开馆时间，在此时，我这连日来的耿耿于怀竟以微微一笑而释然。

　　夕阳下，当我抬头望着他抑扬顿挫地吟诵着诗歌的样子，那一刻，发现他那一双鼓鼓的金鱼眼正透过现代社会浑浊的物欲空气，正映照出翡冷翠那清润静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