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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榕树

发布时间:2021年03月23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章小强

  我的家乡藻溪镇位于苍南县中部,属山地地貌。一条清澈的小溪像绸带,在青山原野间潺缓蜿蜒而过,流向远方。活泠泠、亮堂堂的水是这片土地的生命与灵魂。逐水而居让这条溪焕发出迷人的光芒。依矗于老街中段溪畔的一棵古老大榕树根深叶茂,擎天蔽日。似乎是这条绿莹莹的水际的神祗。一方水土被这样一棵古树护佑着,梳理起人与事,不慌乱,格局辽阔,胸襟远大。

  是谁种下这棵大榕树,已无从稽考。一百五十五年前种下,在生命之初,它怎样砥砺前行,已经无法想象。在树与时光的拉锯战中,它彻底茁壮,倾野一方,成为时空的坐标。我来到人间,树已参天,溪婉约如是。我的长大刻满了树的蒸蒸日上。大榕树的恢弘气势与小溪的甘甜如汁,涵养了一代代人健硕的体魄,也孕育出藻溪独有的精神密码。大榕树的高大与坚毅,让藻溪人洗练出绵长、坦荡、依附、执着、刚毅、梦幻的生命底色。在这种时空沐浴久了,每个人理所当然,被打上地地道道的藻溪人的烙印。

  榕树是温州的市树,分量重。藻溪畔的大榕树,称得上是温州榕树家族里的恣意寿星。有人说,树要古一点,古木肃穆是大境界,让人有敬意。面对一百五十多岁的参天大树,荫翳蔽日、傲视岁月的铮铮之气扑面而来,精神为之壮阔。让人敬意有加,正合山水之意。扎根于藻溪大地的神奇之树,让这片土地尽显生命图腾,山水缱绻。也让述说乡愁的情思与执着的底气,有了名状的来处。可观可赏,古树活出了一方土地的山长水阔。

  大榕树高没过四层楼顶,呈壮阔之势。根系扎根于水边和人家屋后的“缝隙”中,像黄山岩石夹缝中生长出的松,且树基硕大如磐石,很是少见。像是树与水与屋的一见钟情。像经过测量似的,盘踞在老街中段。树冠如擎天的华盖,庇荫水岸之间,像溪与街的精神脊梁。站在大榕树下,水是清凉的,风是清凉的,泠泠出尘,似乎是穿透了你的四肢百骸。人浸意境中,树的扩张穹庐,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大树覆荫左右。一边是水的含情脉脉,一边是街的漫漶古朴,左右逢源,说不出的妙境,一时忘我。树下低回,如儿时的味道拍人,感觉瞬间有了乡愁的宏大与时光的富足。无论你多久不见,一旦身体被它裹挟其中,泛黄的故乡味道立刻回到原点。坦白说,我对大榕树的偏爱,像极了陶渊明的“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的况味。或许,葳蕤苍翠的巍然才是这片山水的骀荡。

  不瞒你说,我喜欢站在上游三十米开外的桥上,看夏日暮色里树的身姿。云水流肆,一抹余辉倒影和婀娜多姿的树影婆娑,水湄生烟。这种距离感,看树荫下埠头浣纱女“荡漾”起的水波,最销魂。既能心生遐想,又不至于荷尔蒙乱窜。而进入夜色,虚与实的朦胧又是另一番玄妙。这种感觉完全超出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意蕴。事实上,在桥上闲散纳凉,垂涎于“风景”的大有人在。长大后,我才知道,夜色下,树底怀春故事成堆。以至于,日后在乌镇、西塘、周庄等古镇穿梭,心里总会浮现儿时的水边风月,凌乱了脚步。

  如果是纯粹站在桥上看风景,气象在树上的弥漫与季节变幻的浅盈,又是另一番意趣。我总是被两个视角沦陷。早春的清晨,趁着太阳还在路上漫悠,溪水起雾洇开、蔓延,似腾云驾雾,把整棵树笼罩在虚无缥缈里,亦梦亦幻,仿若海市蜃楼。早起在埠头挑水的人,亦像天宫里的人,失去了此刻的真实性。这应是溪与树最虚幻的写意。诚然,无树,雾会落入轻描淡写。无雾,树则会少了抽象的意境。这样的雾境是故乡的孤本。最让人销魂的要数冬天的雪际。一棵树白茫茫兀立于溪畔,如黄山雪景中的迎客松,雪霁出尘,美轮美奂的让人肃然起敬。人间少有的古树参天的一卷雪,气象上可媲美于黄公望的《剡溪访戴图》。亦不输赵佶的《雪江归棹图》。儿时的冬天真好,想要重温盛大的雪景,唾手可得,免了思念的痛。不曾想,雾与雪的“白”竟使大榕树的绿“脱胎换骨”,嫣然吐纳吐新,拉长的是一代代人的记忆。

  巨大的树冠探向水面,如雄鹰展翅,像一股巨大的野性的呼唤,击向水面,让溪有了粗旷的线条,仰视的姿态。远远望去,似蛟龙出海,生机、涌动、热烈、神秘、执着、无畏、刚毅,摄入心魄。可在小孩子眼里,这些都不是。它只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天然“跳台。”从水面上方的树枝间,一跃而下,噗通一声钻入水里,惬意、好玩、刺激,胜过古板的埠头。像上苍赐予孩子们的夏日礼物。依我而言,大榕树更大的“绝活”是,它的枝桠间无数的酱紫色的圆圆的小果实,甜滋滋的,解馋了孩子们贫瘠的舌尖。蓄满了我的味蕾。等他们长大了,溪树合璧的浓荫气象又变成了另一种灵性。本土摄影家周功清九十年代定格的大榕树画面,像滃郁的水墨,苍翠欲滴,美的让人窒息,堪称藻溪时空的精华。

  垂髫年龄学寡,不像现在,对树有一种深刻的依附与领悟。在儿时的时光里,大榕树是小孩子玩偶的天堂。水上有树的“大鹏展翅”,树下波光粼粼,这样的组合在孩子们的眼里,无疑是珠联璧合。入夏以后,男孩子就蜂拥而上,一边在树间嬉戏打闹,一边享受着哗啦哗啦清风摇曳的凉爽。一部分胆大分子,则会攀桓到贴近水面的树枝上,惬意纵情一跃,像海鸟捕鱼一样,箭一般插入水中,俨然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表演舞台。”当然,这纯粹是属于年少轻狂的玩性侧漏。我小时候顽皮不训,却胆小,总是无缘于这种天马行空的洒脱。现在想来,还觉得怅然若失。这种天生的技不如人,像影子,总在树枝的某一截凝固成一种自卑。不像现在,我可以写出树的一大堆精神气象。

  少年、青年不见了,树还是原来的树。中年摩挲,它的风骨与坚韧结了晶。

  大榕树的伟岸,早已牢牢地扎根在我生命最初的十多年里。十三岁离开故土,变成了故乡过客。每次不期而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溪里飘逸灵动的水草不见了,老街走向了时光的虚无,“风情万种”让人爱死了的溪埠消失殆尽……这些被岁月瓦解的疼痛,让我想起了大榕树的好。任斗转星移,它依然独自傲立风霜,顾自怒放,像是不忘初心的范本。我知道,一百多年不曾叹息凋零,郁郁葱葱的大树,在老人们眼里,早已是一方水土的保护神和人们无法割舍的逶迤乡愁。时间造成的物是人非,让人们更加执迷于大榕树的锲而不舍,根深蒂固的守望。在我看来,大榕树像时空的灵异之神,庇佑着小孩、游子、乡人、一代代人的继往开来,丝毫不逊色于藻溪水的生命灌溉。我也始终笃信,上苍给予这片土地最有力量的物象之魂,悠悠然凌驾于人性之上,主宰着岁月。而今,“仓促”走向老年,我依然迷恋大榕树浓荫里的那一点点的稳重与刚健,安逸与踏实。我亦明了大榕树之于斑驳的街与灵性的水的时光意义。我恍悟,原来,古老的树可以度时间和风物,也可以度人。

  因了树的伟岸,小溪流淌出了磅礴之势。

  独木成林,大榕树担当起来,并不心虚。

  看的深沉了,大榕树就像藻溪时空里一个巨大的繁体字。枝蔓端庄与蕴藉。有唐宋的风骨与婉约,也有明清的雅韵与隽永。横看斜看远看近看,始终翠绿的四季如春,百年风雨尚峥嵘,预兆着美好未来的气象。这是树生性的高瞻远瞩。它的的盘根错节像横撇竖捺,变幻出了丰富多彩的藻溪人的精神脉络。在诠释人杰地灵的意象注脚里,显得游刃有余。当今成就斐然的中科院院士叶志镇,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博导周波院长,加拿大温莎大学终身教授陈春鸿,横空出世。这些土生土长的藻溪人文巨擘,或许就是故乡百年树人的一种隐喻。以陈亦武为代表的一拨本土诗人作家,写出的绮丽的藻溪文化气象,带来的思维方式,见证了大榕树岁月沉淀的反刍与升华。文章见乎外,似乎就是大榕树的某种内涵和外延。从人文维度上说,大榕树不啻是这块神奇土地的“文化胎记”。

  昆德拉说:人的一生注定扎根于前十年。我虽已睽违故乡四十余载,但每次踅回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从容,都是一次次奢华乡愁的返璞归真。这得益于大榕树让人落地生根的博大与包容。当下,世事变俗了,树已不复当年活愣愣的况味,略显孤寂。可树并没有失去生机与丰腴。它依然巍峨着,波澜不惊,意兴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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