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达夫墓小记

　　陈如亮

　　三十多年未见面的族妹打来电话，说夫家祖上的坟墓是文保单位，前年上头下拨的修复款被镇里卡住，想请我一起去一趟。我欣然答应，不单是族妹的亲情，更是对文保单位的爱好。安排出时间，去镇里交涉后，我向族妹提议去看下坟墓。古墓在炎亭往崇家岙的山上，车路经过附近，停车后往山林内走，迎面而来的是一排整齐的石墙，我说：“这里以前是不是住着好多人家，这石墙这么长。”族妹回答：“这就是坟墓的外围墙，这些石墙把整个山头都围住。”我大吃一惊，竟有这么大的坟场。

　　进入坟场，果然气派非凡，坟前立着石碑：苍南县文物保护单位——潘达夫墓，落款是二〇一〇年九月公布。石碑背面有介绍文字：“潘达夫(1817-1864)，字佩韦，道光庚寅年捐纳为监生，后又加捐先后任光禄寺署正、盐运司运同。墓葬位于炎亭镇振兴村洪岭头，建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八月，坐西北面东南，占地面积约为500平方米，砖石构圈椅式，上下设三坛，各坛基座、墓碑、青石花板、石像生等保存基本完整，青石花板雕饰花卉、瑞兽等图案和石羊雕刻线条流畅，写实逼真，均具有较高的科学与艺术价值。该墓是研究浙南清代墓葬建筑和苍南历史人物的实物依据。”

　　监生，是国子监生员的简称，明清两代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称国子监生员。监生中有一种，是通过纳捐取得监生出身，不一定在监读书，潘达夫也许属这种。根据石碑文字，潘达夫后来再花钱到朝廷做官了，光禄寺是负责祭祀、酒宴之类的，盐运司是掌管地方盐务的，运同从四品。

　　潘达夫是金乡卫族后裔，祖父潘学柔曾在温州城内开当铺，生意兴隆，盈利后返乡广置田地房产，其居住处金乡大仓桥潘家规模宏大、建筑精美，据金乡潘氏后人潘志明介绍，在他小时候，大仓桥潘家大院仍基本保存完好，外围以石墙和外界隔离，石墙就沿现在的马巷、文昌阁巷建筑，院前临大仓桥街的大多是店面。整个大仓桥潘家大院占据大仓桥街北面约一半的面积，横置在金乡小学西南方，因金乡于明洪武二十年建卫时的卫城指挥厅就在今金乡小学内，所以大仓桥潘家也称“卫前大潘家”，以和同出一系的“西门大潘家”、“桥下大潘家”相区别。大仓桥自清代至上世纪九十年代，一直是金乡城的经济中心，是金乡城最繁华地段，三座潘家都在大仓桥附近，极尽奢华，潘家也被称为金乡首富家族。曾有一首民谣流传：“潘余夏，殷顾宋。”就是罗列了金乡城最富有的六大家族，潘家排在首位。

　　潘达夫有这样的富豪家底，又当上了盐运司运同这样一个实权官职，应该是更有益于家族财富的积累。盐税是中国古代一种非常重要的税收，在国税收入中一度占比较大，管理盐务的盐运司有时被民间评价为能搜刮民脂民膏的机构，但当朝者对这个关系到国家命脉的职位上的人选，肯定也是很慎重的。在金乡《潘氏族谱》上，潘达夫条目下记载这样的字：“克襄王事，诰授朝议大夫。”也是恪尽职守，为清政府劳心劳力了。潘达夫墓前文保单位碑上记载坟墓建于1872年，也就是潘达夫死后8年才开始建。一位巨富，死后8年才由后代子孙建坟，其中原因，让人疑惑。

　　仔细查视潘达夫墓建筑，都会惊叹做工之精细，左右两侧祭台很特殊，不同于一般的直立庙坛式，而是平卧长方体炉灶式，族妹介绍：两侧祭台，大手旁敬的是土地公，小手旁敬的是山神爷，建筑祭台的菱形黄石，全部是手工打磨，连接处丝毫无缝。坟墓主体依山势建成圈椅，圈椅有内外两层，内侧是黄石，外侧是竖立青砖叠建。

　　族妹还介绍，上辈相传，坟墓费时三年才完工。她听附近村庄的郑姓山主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放映露天电影，都是在这坟墓上放映的，因为坟墓场地大，坟场建筑结石牢靠。但便是如此结石牢靠的建筑，近年来厄运连连，惨遭人为损坏。族妹说，不知怎么回事，县里就给坟墓立了文保单位的碑，立碑之前，墓还好好的，立了文保单位的碑后，接连发生盗墓事件，三级墓台两侧共六块青石雕刻花板被偷了五块，坟圹被挖开暴露于天，最离奇的是坟前两只重达千斤的青石跪羊也被盗走了，不知盗贼采用什么方法搬运。虽然报了案，一直没有侦破进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潘达夫绝对想不到，炫耀家族荣华富贵的坟墓反而让他百年之后不能安息。相比之下，他曾经居住过的堪比苏州私家园林的卫前潘家大院的彻底毁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解放前，潘家家道已大不如前，房屋时被卖掉，到土改时，又被没收后分贫困农户，潘家后人只留住正堂侧室三间，整个卫前潘家被改建的面目全非。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把至今未明了的大火，卫前潘家大院主体部分被彻底烧毁，之后，原地上建起了绿苑小区，那个古朴古色的大宅院一去不回了。

　　潘达夫的姻戚兼好友郑家楼诗人郑兆璜有一首写给潘达夫的诗《春晓偕潘达夫渡江别后寄怀》，内中有两句：“更多踪迹飘蓬梗,无限情怀到柳条。”无论是曾经富丽堂皇的卫前潘家大院，还是潘达夫显赫的身世，都已是踪迹飘蓬梗。独有洪岭头郁郁樟树丛下的宽旷古墓，与山一体，栖雀乳鸦。安静处，和万物生灵交融无限情怀，但愿古墓此后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