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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试鱼生未忍尝

发布时间:2020年12月15日 来源:苍南新闻网

  陈汉莉

  “拜赐莼鲈乡味长,雁山瓯海土生香。眼前点点思亲泪,欲试鱼生未忍尝。”这是上世纪80年代,一位客居台湾的温州人收到一份来自故乡的鱼生时,睹物思乡,于百感交集中地写下的一首诗。一罐土特产,勾起了在外游子惆怅思乡情,潸然一掬思乡泪。

  这首诗的作者是马星野先生,而赠他鱼生的则是南怀瑾先生,他们都是著名温州学人,一位祖籍平阳,一位祖籍乐清。原来,这是一位香港朋友将一坛用龙泉青瓷罐精装的“五味和”鱼生送给了南怀瑾,这份来自家乡的礼物又被他转赠给了身在台湾的同乡马星野。故乡,其实不仅仅意味着最熟悉的人、最牵挂的家园,童年的味觉习惯显然也是故乡重要组成部分。这首《呈南怀瑾先生谢赠乡味》的鱼生诗后来便成了温州风土的代言。

  温州人行事胆大,温州模式名扬海内外,温州小吃也别具特色。温州物产丰富,原料新鲜,在烹饪方式上,也显得不温不火。温州人致力于追求食材的原汁原味,不仅寻求刺激舌尖的味蕾,也探寻能长久保存食材的方法,于是各种腌制品便应运而生。这些生腌的食物被温州人统称为咸货,鱼生就是温州咸货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

  鱼生,其实是一种用酒糟和盐腌制的细长条的小鱼,温州方言称之为:白鱣生,或白带生、白大生。而地处温州东南部的苍南、平阳一带闽南语则俗称为:带柳、咸带柳或带柳丝,意为其原材料为小带鱼“白带”和带鱼幼苗,犹如柳丝一般细长。如今,60、70后的中年人都还记得,鱼生几乎是温州沿海渔村人家饭桌上的长年“必备菜”,是旧时温州百姓下饭的恩物。

  说起来,浙南人稠地少,温州一带多山多台风,条件都不算太好,但这些地方的富庶却不容置疑,或许原因就在于,这里土地江海上的出产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人们以自己的智慧全部用在该用的地方了。比如,家庭主妇们总是以自己一双巧手,竭尽所能地应对那时饭桌上的捉襟见衬:山货、海味皆可咸,青菜、鱼虾皆能腌。不仅有腌菜,菜头生,菜头蕻,这些看上去重口但吃起来风雅的咸菜,还有江蟹生,醉虾、醉蛏、虾虮,那些看上去雷人吃起来鲜美的海产品……尽管有的卖相不佳,有的气味难闻,且都不走寻常加工路线,或生腌,或醉藏,或糟卤,皆活剥生吞,令外地人或惊悚万状,或捏鼻嫌弃,或望而生畏,年轻人甚至称之为“黑暗料理”,而温州人却依然为之沉醉不已,视为美味佳肴。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温州沿海一带渔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腌制鱼生的习俗。鱼生的原材料为定置张网小花罾作业的特产,每年在“小带鱼”旺发的汛期,渔民们通常认为,农历三月“头汛”捕捞的“小带鱼”条子太细,五月上旬的“迟汛”捕捞的条子太粗、鱼骨太硬,只有在四月上、中旬,前后那十来天时间的“中汛”捕捞上来的“小带鱼”,那种条子细而均匀、肉肥而骨软的才最适宜用来腌制鱼生。

  腌制时,要先将鱼洗净放入盐拌均匀,装在容器内腌几天。然后沥掉水分,加少许盐,拌入糖、姜、糯米酒糟、红粬等调味品在小缸中搅拌均匀,密封后置于阴凉处静态发酵2个月左右,过三伏天后即可食用。开埕后的鱼生色泽鲜艳,满嘴咸香。食用时,一般还要加菜头丝干(萝卜丝干),加少许醋及白糖来调味。

  据说,品质最好的鱼生由俗称“白头鮒”的小带鱼腌制,这种鱼仅东海南麂岛附近有出产,夏季才有。白头鲋与带鱼、带柳鱼极为相似,它的外皮裹着一层银光闪闪的细鳞,头部圆形,骨头柔软,以之腌制成的鱼生,待秋风起始开缸,最为甘醇美味。

  上世纪四十年代,平阳钱库西堡村南黄地方(今属苍南)有许多村民从事“网艚”作业专业生产,每年在夏至前后,他们往往要带上大木桶和食盐,驻留在南麂、北麂一带海岛上捕捞白头鲋,并就地腌制大量鱼生。秋后回到陆上,遂将腌制好的鱼生销售到温州、瑞安、鳌江水产商行,其中,温州五马街的五味和就是他们的大主顾。

  五味和,为宁波慈溪商人杨正裕于清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在温创建,原址位于温州市区馒头巷(今鼓楼街),最早为“五和”蜜饯店,后邀清末名家梅调鼎书店招。关于梅调鼎其人,坊间认为他的书法作品:“提挈顿挫之间劲力内含,品调高雅。”大书法家沙孟海曾这样点评他:“梅调鼎不很著名,只有上海宁波一方面的人知道他。他是个山林隐士,脾气古怪,不肯随便替人家写字,尤其是达官贵人……”由此,可见其人风骨。

  当年,五味和不仅获得这位脾气古怪的梅先生的首肯亲笔手书店招,并且还听从了他的建议:在“五和”两字间增一个“味”字,意寓:酸、甜、苦、辣、咸五味调和。“五味和”商号从此叫响,以经营“蜜饯海味各种药酒、南北果品罐头茶食”而著称,后更以注重经营特色,品质优良,饮誉遐迩。鱼生,为五味和南北货号的五味之一,以色鲜、条匀、不糊、味美、耐贮五大特点,成为该号“咸”字中的“看家”传统一绝,除供应本市市场外,曾用龙泉青瓷罐精装而远销香港。直到如今,鱼生仍然仍是该商号特色商品之一。

  鱼生被端上饭桌时,人们通常以料酒、白糖、醋来调和其本色咸腥味,用筷子轻轻搅拌,即成一道美食。方便,快捷,不仅省却烹饪,还耐储藏,因此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下饭小菜。

  这种需生吃的腌制品——鱼生因汤料里加了红粬,经腌制发酵后的成品呈艳红色。这红彤彤的颜色,加之数不清的细小鱼儿全须全尾密密麻麻纠缠一起,以及那浓烈呛人的鱼腥味,这些都让外地人觉得极为怪异,惊悚,甚至感觉崩溃,就连一向以“啥都能吃”而出名的广东人也举箸犹疑,望“生”而畏……

  温籍著名作家林斤澜先生在《温州小吃》中说“温州生食较多,有略加处理的也不经火不加热。凡属这种吃法的,生字需放在后边”,他说的生字放后边的其中就有白鱣生,食时不蒸不下锅,用醋放开,加糖,作为蘸卤。林老先生还感叹:温州人远离家乡的,谈起吃食,总是“生”占上风。

  温州人和外地人对鱼生的态度颇令人玩味。记得《风味人间》里有句旁白,这样说:“人的口味就是这样,有时像岩石一般顽固,有时又像流水一般豁达。”这种顽固,以及外乡人眼里的诡异,温州人却偏偏觉得是人间美味,尤其是喝粥的时候,夹一点点鱼生,满口咸鲜,很是享受。这种岩石般的顽固,经时间发酵,最终都催化成像马星野老先生那种热切的、抑制不住的游子泪。

  对于故乡的滋味,有科普作家这解释:人在童年时代养成的味觉习惯,每个人消化系统的菌群犹若自己的指纹一般,有着独特的组织方式。若长时间吃惯了一种食物,肠道的菌群就会相对固定下来,只要遇到类似的食物,就能熟练地进行各种分解……因此,面对自己儿提时代最为熟悉的食物,那种令人感道亲切,并满怀欣喜地接受的,其实就是妈妈的味道。

  在我们的心中,之所以还保留着那些温暖的爱与亲情,全靠那些平常日子里一丝一缕的细节织就,以及日常生活中一餐一饭的美食蕴藉。就如鱼生,这种旧日农家饭桌上极为寻常的菜品,过去仅仅为果腹下饭,因为单调和常见,也许吃得有些抱怨,而现在作为对家乡和亲人的记忆,并通过这种熟悉的味道来抵达、回归,或者说固守,盘踞在心底深处的最后一点乡愁,难免吃起来都是甘美,都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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