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桌饭菜说开去
十天半月，最多三个星期，孩子们都要到老屋来,看看我老妈——九十二岁的寿星。正象歌词上说的：爸爸准备了一桌饭菜。近菜场，一上午，跑个三趟也没事。就是菜难买：众口难调呀。不管了，我买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吧。
开饭了，儿媳妇对她儿子说：小宝，去叫阿太下楼来吃饭。十一岁的小宝在玩游戏，迟迟没挪开步。“小宝，你再不上去，妈把手机收回来啦！上去扶阿太下来！”。见小宝不太情愿，我就牵着小孙子胖乎乎的手，上三楼母亲的房间。小雅已经给她阿婆洗了头，换上了衣服。小宝轻声说：“阿太，我扶你下去吃饭吧。”老太太年纪大了，颤颤巍巍的，腿脚不方便。但是我们下辈的还坚持让她走动。整天坐着，躺着，更不行。
老寿星坐下了，我和孩子们才坐下。小宝挑食，要吃牛排。他妈说：“半个月吃一次法国牛排，下半个月吃一次肯德基。你已经胖了，知道吗？天天吃牛排，瘦不下来了。要多吃蔬菜，吃粗粮。你看阿太，天天吃红薯，活到九十多。”一个七岁的外孙，要吃排骨。我说：排骨四十块钱一斤，外公给你买炸羊排，熟的也只有四十块，比猪排还香呢。我给他挑了一块多肉带软骨的羊排。
儿子说：阿勇表叔养了一百多头猪，才四个月，大的有三百来斤重，每天长二斤，他今年发大财了。小女婿说：叫表叔快卖吧，已经开始降价了。昨天排骨三十五元一斤。接下去，到春节，猪肉会恢复正常价格的。国家有关部门鼓励养猪。当财务主管的阿雪说：“今年下半年猪肉价格飞涨，是不是跟我国和美国打贸易战有关连呢？我们不进口美国大豆，饲料贵了，猪肉价格才贵。”大女婿说：有关系，不进美国的大豆，也可以进巴西的嘛。我们为了平衡贸易顺差，才进美国的大豆。猪肉涨价，主要是国内发猪瘟……“好了，好了，你们陪老爸喝点酒吧，我不能喝，下午要开车陪小宝去学书法，学奥数，晚上学主持人，不陪了。”唉！休息日，还把小孩子排得这么忙，现在的小孩子一点童趣都没有……
六十多年前，我也跟小宝差不多岁数。那时候读书很轻松，玩得痛快，那才叫天真无邪哪……深秋，割稻子的时候，降霜了。割晚稻要起大早。我们拾稻穗的小孩也要跟着起得早。大人们在泥堆后，烧一堆稻草，烘烘暖，才下田割稻。拾稻穗象拾珍珠似的。有时候，两个孩子同时看到一株稻穗，拉扯着，谷粒掉光了，还打起架来。大人们看见了，哈哈大笑，好心的叔叔摘下两株稻穗，一人一株，才平息了纷争。拾了几大把稻穗，下午把拾来的谷子晒干，珍藏着。一个季节下来，能积累到几十斤谷子，换柿子、糕糖。余下的托爸爸一起卖掉，连年关的押岁钱，凑在一块，交明年的学杂费。
割了晚稻，就到塗园去掘蕃薯。我们小孩子去掘蕃薯“赖”。那时候的白沙塗园，如戏台下一样热闹。有卖灯盏糕的、油泡枣的、梨糕糖的、糯米糕的、甘蔗的、红柿子的；小孩吃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我们拾来的蕃薯，换取甜的、油的，脆的、香的，吃得嘴腻肚饱。怎么交换呢，叫卖的拿手作秤，掂量掂量，大的多给一点；小的少给一点。我们正和小商贩谈交换，邻居小弟弟，拿人家的灯盏糕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两片嘴唇油光闪亮，还怎么等价交换呢？他哥哥打他，他索性把另一半也塞进嘴里，哭着在地上打滚。傍晚，带着今天的收获，坐着爸爸划的水坭船，晃晃悠悠地回家。在船上就睡着了，嘴上还含着笑，多少爽快的一天……小小年纪，就学会赚钱了。那个年月，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挑好的吃。自己拾掇一些，换些糖果，学会等价交换，太高兴了。其实，这些劳动，也是学习，也能长才干！学校有劳动课，课外时间，还参加农业劳动，边学习，边实践。少年时期，天真活泼，童趣盎然。
下午，阿雪将双层的衬衣，暗红的，叫我试试。我说：每年暖季冷季，买两套衣服，穿到200岁也穿不了。她丢下就走了，到她奶奶的三楼房间，也给奶奶一套新衣服。我妈说：你爸不让出门，衣服穿起来给谁看？吃饱、穿暖就行。有了钱，要省着花。她开始唠叨了：你爸像小宝那么大的时候，全家身上穿的，都是我亲手做的，买几斤棉花，线自己纺。织布、裁缝都靠自己，就是染色，花一点钱。那时，洋布买不起，穿的都是土布。冬天穿的鞋子，百层底，千针纳，穿起来很暖和。热天穿蒲鞋，你阿太打的，鞋前猫咪头，好看。你爷爷连蒲鞋都舍不得穿，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光脚。走亲戚，蒲鞋插在腰间，走近亲戚家了，到河埠头洗一下，穿上蒲鞋进去。老太太这些话说过几十遍了，儿孙们的耳朵听出厚茧子了，她还不停地絮叨……阿雪说：你和爷爷上半辈子受苦受累，能活到现在，该享福了。你九十岁以后，有高龄补贴。老太太听不明白，大声问：什么？阿雪贴近她耳朵说：政府也给你开工资了，每月三百五十元。是我爸五十年前、每月三十三元工资的十倍。“是你爸爸给我发的？”奶奶问。阿雪说：“是人民政府，是习主席给你发的”。奶奶听不入耳，问，是毛主席吗？毛主席好，是咱们穷人的大救星，解放时给咱们家分田，分新屋……一说起毛主席的恩情，就没完没了……阿雪打断她的话，说：毛主席去世都四十多年了，现在是习主席。奶奶激动地说：现在年月太平，风调雨顺，日子真好。好日子，你们要知足呀。做人哪，要知足；要知恩图报；要守业。还要节省。你爷爷一辈子吃苦，当长工，一个人种20亩田，料理二个大家庭的家务。一年到头没空闲，做苦吃苦……阿雪打断她的话头，接着说：我们这下辈人，打算让你享福……
下午，三点多，他们各自开着“乌龟壳”走了，留也留不住。我和老妈又得吃残羹剩饭，也高兴。（王铜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