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声和处有知音——清末增生陈龙光的诗与诗友
陈龙光(1839--1906),谱名陈成贤,字炳根,号竹友,晚年别号竹叟,平阳县慕贤西乡十一都吴兰楼村人(今苍南县龙港平等吴兰楼村)。县“增生”,即科举制度中“增广生员”的简称。他的一生主要在本地办私塾(俗称蒙馆),教书育人。晚清年间,他办的私塾声誉较好,名气较大,江南垟不少富家子弟都慕名到吴兰楼陈家蒙馆读书。如钱库玉龙口地方苏氏富家子弟苏子缘等好几人在这里读过书。据刘绍宽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一月初二日记记载,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刘仲琳也曾在那里就学。
授课之外,陈龙光喜欢写诗。古人云:诗言志。他在平凡的生活中,用创作和吟颂诗词的方式,记录自己与亲朋好友交往中对客观事物的观察、体会和认知,抒发自己的情感,展现自己的乐趣,提升自己的人格。在沧桑岁月里,他曾写成了许多精彩的诗篇。据民国《平阳县志》经籍四记载:陈龙光有诗集《米砚斋诗钞》。其后按语评道:“诗在吴退园(树森)、缪醉侯(文澜)之间,与谏果窗(杨诗)相近”。可惜清光绪年间吴兰楼地方陈氏发生一场大火,《米砚斋诗钞》被大火烧毁失传。目前,经多年多位地方文史爱好者留意寻觅,在陈龙光诗友的文集中发现了十几首他写的诗。
“吟梅社”的七贤之一
中国文学史上有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建安七子”。清朝同治元年(1862),江南也有七位乡贤结成“吟梅社”,经常在一起吟诗作词,形成了晚清时期江南乡贤的诗派。陈龙光就是诗社的七贤之一。
“吟梅社”的社长是刘庆祥(1837--1892),又名钦祥,字春瑶,号玉溪,今苍南县龙港白沙刘店地方人,县学廪膳生,民国《平阳县志》副纂刘绍宽的父亲。他能诗歌骈文,著有《铁耕小筑印集》四卷传世外,还有诗抄、文抄各一卷。他写有骈文体的《吟梅社序》,记录着他们七人结成吟梅社的韵事,其中说:“故于壬戌之冬,集著同人,因议此社。斯时也,排绮席,张吟筵,寒透雕檐,芳传绿萼。睹南枝之向暖,春到十分;坐东阁以题诗,香通一线,聊为握管,辄号吟梅。”“同社者七人,朱子鼎三,陈子蕴山、竹友,薛子少渔,徐子昇初,王子丽泉,其一余也。”从《吟梅社序》中可见他们才调非一般。当时,吟梅社的诗友都写有不少清丽的诗句。萧耘春先生选辑的苍南文献丛书《苍南诗征》有刘庆祥撰写的《自题藜照轩白芍药》《送春》《题杨雁渚先生蕉窗读画小照》《偶成》《过桃花岭》《杨子蕙初赏牡丹即席分韵余得人字》《渡江》等七首诗。其中《渡江》一诗,以闲适宁静道出心底的坚毅。诗曰:“不尽长江际,扬帆逐浪游。意随流水远,目极海门秋。隐见波中屿,苍茫岸上楼。悠然思一柱,卓尔砥中流。”
从地方有关文献资料查找,“吟梅社”其他五名社员的情况是:
朱彩彰(1828-1885),谱名朱正彝,字文渊,号鼎三,今苍南县龙港白沙刘店地方人,例授监生。监生是国子监学生的简称。国子监是明清两代的最高学院,按照规定必须贡生或萌生才有,清代可以用捐纳的办法取得这种称号。明代监生分为四类:举监、贡监、荫监、例监。例监是指因监生缺额或因国家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者。朱鼎三是吟梅社七人中年龄最大者。
陈蕴山(?--1896),名用舟。据刘绍宽光绪十七年(1891)七月十六日日记:“自吴桥至红宫谒陈蕴山、再臣先生,…蕴山名用舟。”光绪二十二年(1896)正月十七日记:“往洪宫吊伯陈蕴山先生之丧,先生讳用舟,先君社友也。”目前在洪宫地方朝西屋陈氏族谱中还没有找到有关记载。
薛开基(1841-1903),谱名薛维祺,字发祺,号少渔,别号鼎初,是刘绍宽先生的舅父,今龙港江山薛家桥地方人。据薛家桥《薛氏宗谱》记载,清同治元年(1862),薛少渔经吴祁甫学使考取第五名入泮,同治七年(1868)经徐寿蘅学使考取第九名补增,光绪六年(1880)学使张卿验明照札准予开除出学,钦加五品衔赏戴蓝翎奖札。
徐翁禧(1840-1900),谱名徐啟贤,讳日东,号昇初,今龙港江山文楼村人。据文楼《徐氏宗谱》记载,清同治三年(1864),徐昇初经吴祁甫学宪取入县学第十七名,同治十二年六月(1873)由附生报捐贡生并加府经厅实职,光绪四、五年间(1878~1879),随征乌鲁木齐吐鲁番等处,蒙左侯文襄公(左宗棠)于六年春保举五品蓝翎顶戴,钦准在案。据其玄孙徐守郭介绍,在《舥艚镇安福寺碑记》中有一首徐昇初的诗:“无祀孤魂实堪伤,无衣无主无家乡。往来多少贤良客,参绕布施大道场。”
王金制(1842-1890),谱名王运亶,号丽泉,今龙港江山九板桥地方人,原苍南县人大副主任王宗泽曾祖父。据九板桥《王氏宗谱》记载,王丽泉清朝咸丰十年(1860)庚申科入泮,同治七年(1868)戊辰科一等第一补廪,同治九年(1870)题优并乡试,同治十三年(1873)癸酉拔贡,任平阳县训导,直隷州州判。民国《平阳县志》《选举志》三对王金制也有记载。拔贡是科举制度中入国子监生员之一种。清朝每十二年由各省学政考选“品学兼优”的生员保送入京,作为“拔贡”。经过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县或教职。
陈龙光与六位吟梅社的诗友经常交往,相互间切磋学问,吟诗相赠,形成了晚清时期江南乡贤诗风清丽明快的诗派,用诗抒发自己的情怀乐趣。日前在刘绍宽编纂的白沙《彭城刘氏宗谱》中,有刘庆祥撰写的《余侨居十一都,与陈君竹友时相往来。丙辰岁移归玉沙,留别有作》诗四首,诗中曰:“比邻自喜挹兰襟,臭味苔岑契合深。”“吟梅社启奇争赏,采葛歌成恨莫消。”“车笠盟深廿载余,于今相契莫忘初。”“自今离索各西东,那复相逢一笑中。”《刘氏宗谱》中也有陈龙光(号竹友)《送刘玉溪社兄归居白沙》五言长诗:
“芳草绿未已,故人归去忙。邻居二十载,一旦别我乡。忆昔两年少,共上读书堂。君性殊颖悟,出语如探囊。仆性素凡鲁,开卷如面墙。藉有他山助,日就而月将。嗣后各负笈,无异参与商。佳节偶回家,相见兴味长。片语投衷曲,两情自芬芳。花间或赌韵,月下或飞觞。此景难再得,此趣不能忘。郡城应童试,风雨且连床。偶值笙歌夜,同游欢乐场。记否庚申岁,联袂入胶庠。青锋初出匣,意气何轩昻。即如去年秋,天风桂子香。束装就远道,一踏槐花黄。棘闱角文艺,刻烛成词章。密意暗相贺,云路定高翔。何期晓榜发,刘蕡愿难偿。寄语个中人,莫冷热中肠。古来成名士,艰苦须备尝。君家校书者,传经姓氏扬。仆也灰壮志,微吟类寒螿。赖君奋骥足,下走分荣光。所恨君远去,孤陋益堪伤。时动溯洄念,盈盈水一方。相思托梦寐,夜夜到君傍。”
在两人互赠的诗中,字字句句在倾诉两人相处二十年间的深情厚谊,从小一起读书,吟诗作词,探讨学问;相互间志趣相同,情意相投,一旦离别,依依不舍的心情。
在白沙《彭城刘氏宗谱》中还收录了陈龙光撰写的《题刘次饶尊人玉溪铁耕小筑印集》和一首七言无题诗。
“焚香默坐涤尘襟,滴露研硃意味深。麈尾挥来成妙解,鶴声和处有知音。留將劲节徵寒岁,參透重爻見道心。領畧通明高隱趣,任他世事說升沉。”这首七言无题诗表达了作者对世事沉浮变化的看法,发出了“鹤声和处有知音”的感慨。
缪醉侯的诗情好友
陈龙光与缪文澜是好诗友,俩人交往颇多,感情深厚。
缪文澜(1830—1896),号兰泉,别号醉乡侯,今龙港缪家桥地方人。清道光年间廪贡生,师承清代著名学者杨诗(号葩园,芦浦东门垟人)。其人喜饮酒,善交友,嗜诗赋,有酒便有诗,一生写下不少诗句。他的诗作生活气息极为浓郁,能生动表现劳苦民众男耕女织,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在苍南旧体诗精选集林勇编辑校点的《兰泉诗存》中,缪文澜有多首诗写到陈龙光(号竹友)。清同治六年(1867),当得知陈龙光的三岁稚儿在河边失水身亡时,他撰写了《吊陈竹友稚儿失水》诗四首,对他幼小的儿子失水身亡很痛心:“四望苍茫无限恨,摩挲古石涕纵横。”“年年怕看门前水,念尔情哀我亦哀。”陈龙光看到缪文澜的诗后,在十分悲痛的心情下,挥笔写下了《和韵缪文澜〈吊陈竹友稚儿失水〉》诗四首。
日与邻儿逐队嬉,从无倾跌动人疑。娇痴每惹双亲笑,婀娜才看两髻垂。何事忽成泉下物,相逢只有梦中期。绣帏依旧红襦在,无复床头卧阿儿。
迩来寂寞坐愁城,借酒销愁泪更倾。术既不灵难起死,情如未断再来生。沧波渺渺怨无极,孤冢累累望欲惊。一曲悲歌歌未已,白杨几树暮烟横。
万唤千呼总不回,肝肠寸寸为儿摧。泉台—去无人见,枕簟三更有泪堆。水月镜花空过影,晓风残烛已成灰。如今索乳知何处?死者含冤生者哀。
早知终竟非吾子,不若初生坠不收。面貌依依犹在目,笑啼历历记从头。三年已抚同珍璧,一旦无端付浊流。何物小儿来作祟?神应蛇虺鬼为牛。
在这四首诗中,陈龙光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对幼儿失水身亡刻骨铭心的悲痛之情。
清同治十一年(1872),喜从天降,陈龙光又生了儿子。缪文澜为其高兴,写下了《贺陈竹友生子》诗:“阿兄四十等商瞿,喜汝汤盒浴凤雏。花不太娇能结子,蚌当未老又生珠。好将昔日憾天补,可博高堂心地愉。况是诞生臻七月,摊书辄解认之无。”有一次,缪文澜看到陈竹友在改诗,还撰写了一首《羡陈竹友改诗》的诗。
大约清光绪四年(1878),缪文澜到陈竹友家中作客,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挥毫写下了《秋日过赏雨轩赋赠竹友主人三首》:
图书满架屋三间,八九生徒课亦闲。蕉下临池花外咏,秋深尽日掩柴关。
堂上椿萱堂下儿,大儿七岁解吟诗。客来对饮一卮酒,此是人生得意时。
半年九到荒荒围,吾亦情怜赏雨轩。难得主人能下榻,一灯相对听狂言。
这三首诗具体刻画了当时陈龙光家中有房屋三间,图书满架,家中私塾弟子有八九个;母亲高堂健在,七岁的儿子能解诗吟诗的情景,这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从缪文澜形象生动,表现力极强,直抒胸意的诗歌中,可以看出缪文澜与陈竹友之间深厚的感情。所以,光绪十年(1883),缪文澜编辑出版诗集时,请陈龙光帮助改诗修饰。他在《娱草》诗集自序中说:“吟咏既久,得而成编,风雨之瑕,取以自娱,即名之《娱草》,友人陈竹友为修饰之,章安蔡小岑先生复为删定,旋因诸友之怂恿而付梓焉。”如果陈龙光与缪文澜没有很深的交情,怎么可能帮助其修饰诗作呢?
陈龙光与缪文澜的交往中,应该有不少诗作,但遗憾的是目前只在《兰泉诗存》中发现陈龙光《和韵缪文澜〈吊陈竹友稚儿失水〉》诗四首。
汤知县的座上宾客
清朝光绪年间,虽然国事日非,平阳县却来了一位好官。他名叫汤肇熙,江西万载人,道光二十六年中举人,同治二年中进士,同治十二年选任开化知县,光绪七年调任平阳知县。在平阳七年,政绩甚佳,民众安居乐业。他曾请求解职养亲,民众联名请求挽留。在任期间,遇到民间讼事,他经常亲自下乡,居中调解息争,尽可能不在县衙提审,他说,“一人到官,全家不安。”汤肇熙特别重视文化建设,任内新建平阳文明塔,重建平阳会文书院等,还结交了一批文化朋友。
据吴兰楼《陈氏宗谱》记载,陈光龙是县令汤肇熙的座上宾,经常在县衙内走动,与汤知县谈诗论赋,商议民间疾苦。汤知县还委任陈龙光负责慕贤西乡十一都民间团练的事,维护社会治安。清光绪十四年(1888),汤肇熙离任时将自己历年亲撰的文稿编纂而成《出山草谱》一书。书中有汤肇熙《将解官归里,留别平阳士民,时戊子七月》诗十首。他在诗中记述了自己到福建交界的平阳任职七年,平阳境内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幸有丰年乐子民”的社会状况;描写了他与平阳子民“今日赠言分手别,与民情恋转依依”的感情。在《出山草谱》书中,汤肇熙收录了陈龙光《次韵奉和〈留别〉》诗十首:
公如常衮治南闽,化及强顽泽似春。长愿槐厅封墨绶,不图栗里岸乌巾。花栽满县开桃李,酒载当途饯士民。借寇一年今复去,援鞭截镫岂无因?
神君遗爱许谁同?藉藉循声遍浙东。已见当官除害马,何虞入境有蜚虫?船回石载天随子,衙散诗吟陆放翁。难得巨公温与李,赠言奖语穆如风。
此行快著老莱衣,戏綵娱亲愿不违。花萼一楼歌舞盛,宾朋满座别离稀。闲云出岫原无定,明月当空转识非。有脚阳春留不住,苍生赤子更谁依?
济婴分局恤孤寒,共感明公惠泽宽。佛法不谈知学正,儒生能重见才难。教明乡校膏均润,尖合浮图念始安。更爱法书留判状,无非舞鹤与惊鸾。
(其余6首略)
陈龙光的这十首诗,用记实的手法描述了知县汤肇熙在平阳任职七年做出的政绩。颂扬了他在各乡办社学,办济婴局,倡导佛礼儒教,重建文明塔,“花载满县开桃李”“树以风声善政多”,因此得到上级温道宪与李郡宪的“赠言奖语”;在人民群众中有良好的口碑,城乡遍立长生牌,讴歌他的功德和勤政爱民之心。陈龙光用诗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敬仰和依恋,“细翻《草谱》三千首,胜读芸窗十载书”。在封建社会,乡下一介书生能与县太爷吟诗和韵,而且奉和诗还被收集到县太爷的文集中,这说明他们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总之,从目前地方文献资料中找到的陈龙光的诗与诗友来看,陈龙光是一个爱好写诗,善于写诗,把诗歌创作作为表达自己心灵感受的人。写诗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与交往的诗友写的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江南垟文化底蕴的深厚,传统诗词创作的鼎盛,诗人辈出,各领风骚。可惜的是,那个年代的诗人大多贫穷,诗作虽然优秀,但受资金和印刷条件限制不能付梓。因此,先贤们传承下来的诗作很少。(陈后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