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芥菜饭

　　二月二，龙抬头，风雨顺，又丰收。大仓满，小囤流，好年景，春开头。

　　二月初二新雨晴，芥子菜花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田间一路行。每年二月二前后，江南垟新雨初霁，豆花翩跹，油菜飘香，芥菜葱郁，充满浓郁的江南风情，独特的水乡神韵。行在田间地头，走在阡陌小径，江南垟广袤的土地上长着大片大片的傲然挺立青翠葱茏芬芳馥郁的芥菜，总会激起了我对过往那些年，芥菜的那些事的美好而快乐的遐想。

　　儿时，对芥菜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情。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芥菜是家里的一种最主要的菜肴。那时农村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在初春时节种满了芥菜，我们江南垟对芥菜最主要的用途是腌芥菜。这时芥菜正肥，把芥菜成担的运到家前的灰坦上，洗净，晾去水气，下到我们土话叫“鸿桶”的大缸，有时太多了，父亲干脆在后院的田里挖个大坑，在坑里铺上一层塑料布，然后一层菜，一层盐，堆上芥菜，最后叫我在上面踩，把它码实，即成了，不出几天，就可以吃了。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不咸，细、嫩、脆、甜，难以比拟，而且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新的芥菜收成之时。那时，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嘴馋了，就去偷腌芥菜吃，因为芥菜多，偷就可以无拘无束，不用被父母挨骂，他们之所以要骂我，只是担心我会吃坏肚子。

　　当然，对芥菜记忆最深刻的是，非芥菜饭不可了。芥菜饭是我们江南垟一带传统的地方美食，饭松菜嫩，佐以有三层肉丝、香菇丝和虾皮等佐料，香甘爽口，别有风味。江南垟农历二月二这一天吃芥菜饭民间广为流传的习俗，并有“吃了芥菜饭明目、补生疥疮”的说法。《瑞安县志》：“取芥菜煮饭食之，云能明目，盖取清精之义。”相传旧时，乾隆皇帝微服察访民情时，一天到江南一农户家中，发现一名饱读诗书的青年张某因家境贫困，无法进京赴考，只得在家苦读诗书。张某热情好客，请乾隆皇帝吃顿便饭。正当准备做饭时，张某发现米缸里的米不够吃，又没菜肴。张某临机一动，计上心来。叫其妻先准备开火，自己从后门出去到菜园里剥来一把碧绿幼嫩的芥菜，加点佐料，煮成一锅绿中夹白的芥菜饭。乾隆皇帝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生猛海鲜，且时至晌午，早已饥肠辘辘，一闻到这芳香扑鼻的芥菜饭，食欲大增，吃得津津有味，并赞不绝口，连问这绿里夹白的饭是怎么做的。张妻答道：“这叫芥菜饭，吃了不会生疥疮。”那天，刚巧是农历二月初二，由此，二月二江南垟民间吃芥菜饭的习俗便从此传承了下来。今天看来，芥菜含有大量的叶绿素及维生素C，经常食用富含叶绿素及维生素C的蔬菜，能提高自身免疫能力，增强抵抗力，对人的皮肤有好处。“二月二吃了芥菜饭不生疥疮”“取芥菜煮饭食之，云能明目”的说法确有几分道理。

　　父亲在世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芥菜饭，一吃就好几碗。年轻时的父亲豪气干云，有一件事在村里至今还在传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那个饥荒年代，有一次父亲与别人赌吃芥菜饭，父亲一口气竟吃了两斤大米做成的芥菜饭，吃的让对方目瞪口呆，差点破产。母亲常常在每年二月二这一天，提及此事，我们忍俊不禁之时，也不禁有几分伤感。唉，要是父亲至今还在世的话，同样喜欢吃芥菜饭的我，可以跟父亲比试比试，我想，对于现在已近耄耋之年的父亲，肯定比不过现在的我吧。可惜，这样比试的机会也没有了。

　　母亲知道我儿时一直最喜欢吃芥菜饭和猪油伴酱油饭，猪油伴酱油饭随着现在物质生活的提升，已经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而吃芥菜饭却在我们日常生活中显得愈发的受人欢迎，而且成为我们江南垟一带有名的小吃。二月二，这段日子，母亲总会不时的给我炒芥菜饭吃。童年，我最渴盼的是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猪油渣伴芥菜饭了。那时父亲生病，虽然家徒四壁，日子过得异常艰辛；可每年二月二那天，母亲总会上菜市场，总会拎回一大块又白又肥的猪肉，白得全无瑕疵，肥得油光乱闪，像一块珍藏多年的玉石。回家后，母亲耐心地将那块自己痛下决心精心选购的肥猪肉一刀一刀地切成细细的碎粒，生火，起锅，倒入。丰满已极的肥猪肉快乐地在锅里发出了“滋滋滋”的吟唱声，慢慢地，“脱胎换骨”地化成了金光闪烁的液体，那璀璨的亮光，将原本局促简陋的厨房照出了一种辉煌而又虚假的瑰丽。这时，一粒一粒宛如金子般的猪油渣，争先恐后地浮了上来，“踌躇满志”地在那一锅绚丽的油里荡来荡去。猪油渣，在那时的我看来是人间罕见的美味，极端的脆，轻轻一咬，“喀啦”一声，仿佛“天崩地裂”，小小一团猪油像喷泉一样，猛地激射而出，芬芳四溢，那种达于极致的酥香，挑逗着我的味蕾，使脑细胞也大大地受到了震荡，惊叹之余，魂魄悠悠出窍。而后，母亲把猪油渣捞起放在碗里，并把它搁置在一个我够不着的地方。然后，又把金黄璀璨的猪油灌注到瓶里，只留少许猪油在锅底，放入已经切细的香菇、葱头和三层肉屑煸炒至金黄色时，又加入适量盐巴和适量家酿糯米红酒，一同煸炒到满锅生香时；把切好剁细的芥菜倒入，又加入适量猪油，再煸炒至芥菜软化，色变青绿后；接着，把已经煮熟的倒入锅中一起翻炒，只见母亲娴熟的用那把“锅铲子”从下往上将米饭不停地打散跟芥菜和佐料拌匀；最后，再撒上上一些虾皮，一锅香喷喷我日思夜想垂涎欲滴的芥菜饭就出炉了。当母亲把一大碗热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芥菜饭端放在我面前时，又给我添上几粒猪油渣，泡上一碗紫菜汤，那种上美好的滋味，堪称人间一绝，对于贫苦人家的我来说，这是比鱼翅更让人难忘，比鲍鱼更使人眷恋的美食啊！那时，我会慢慢地吃，没有像往常一样狼吞虎咽，因为我要美美地朵颐着一年一次难得的美食，让自己的味蕾充分享受一番这芥菜的味道，家乡的味道，还有母爱的味道。

　　如今，想起那一大碗芥菜饭，如真似梦，依稀在眼前，那芥菜青绿，米饭莹白，猪油金黄诱人的颜色，一层一层晕染了我的年少时光，在贫穷里也有华丽的光。就这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碗碗香喷喷的芥菜饭，抚慰了一个个寂寞的胃，也承载了一代代的记忆，总是带给我们一种油然而生的快乐和安慰，弥漫着极致世俗而温暖的幸福。（薛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