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育秧忙

　　农历二月早春，寒雨依旧捶击着水满脚踝的裸田，田间除了丛生的“看麦娘”、“荆三棱”等杂草外，便是一堆一带的腐稻秆。灰暗浮动的低云，碧绿丝滑的春水，以及暗蓄温热的沤肥，这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等待着启蜇时的春雷，借以这洪浩的宣示，唤醒大地生灵，令桃红绛紫缀满绿野，蛙鸣燕舞闹热乡间，于是“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作田为大本，育秧是首事”，育秧是作田人一年劳作的开端。早在上一年秋收后，农人屋后便积起牛棚猪栏里的粪肥，圆锥状的粪堆一字码开，讲究点的农人会将晚稻秆与未沥干的粪肥按比例掺杂，借以冬季潮润的气候继续发酵。久经生物化学腐化，粪堆里的有机质渐变成作物需要的无机盐，这便是“候肥”。及至春雷滚滚，疾雨阵阵时，猫腊月耍正月的农人便挥锄整田、斫田了。经过一冬浸没，田泥酥软滑腻，正是深耕细耙的当儿，只见垂头卯劲的水牛在前，深嵌淤泥的犁耙在后，随着农人挥鞭喊“嗨”，整块水田便漾开了泛着泥味的波浪。

　　在耕好的水田里，农人会选一块临屋临水的“母田”，母田即样板田，专用来哺育秧苗。就近选母田主要便于及时观察秧苗长势，看护秧苗不致鸟兽吞食，同时也方便劳作，移栽时期农活家务两不误。在“谷萌”(刚破壳萌发出子叶的谷粒)入田前，要提早三天搭好“样板”，搭样板是一项硬功夫，一锄锄勾，一脚脚踩，每一锄勾上来的泥巴甩于一区块，逐脚压满压实至形成样板台，再以耙梳平以锄斫细，直至样板顶面齐高于母田水面，一番下来样板便如质地细滑的豆腐，方块有序地陈列在明剌剌的春水间。

　　在搭样板置设“温床”前，精选后的饱满谷粒早在圆锥状的粪堆里开始蜕变，这便是“浸种育秧”。“谷雨齐谷”，每至谷雨便是浸种时节，古法讲究“五谷浸五日”，要浸足五天五夜方可起水，这般严苛之举，是为让谷粒吸足水分，彻底唤醒长达数月的休眠。在我童年记忆里，浸种时日未有古法所言定于谷雨时节，亦非五日之久，只需适宜时候浸足一日即可，起水后便需分装于篾编竹篮里，并尽快往削掉尖头掏去芯部的粪堆里塞。谷粒入“保温室”后，农人会时不时扒扒“乌烟瘴气”的粪堆，瞧瞧这“自家的孩子”，及至鹅黄色的子叶吐出，“谷萌”便可入母田的样板了。

　　在“谷萌”入田的前一两天，各家需去竹林砍竹削成竹条，上街购置塑料薄膜。竹条用于搭框架，即竹条两端插在样板台上，形成自然的半圆弧型骨架，在长方形的样板上沿长一边等间插竹条，再覆上塑料薄膜便形成了微型的“塑料大棚”了。

　　“谷萌”入田当日，天刚蒙亮，农人便开始清理屋后的粪堆，这数月积起的“候肥”经钉耙梳理竹筛严选，细碎的彻底腐化的粪土为上乘农家肥，未腐化完的黏连状腐物为下脚料。梳理出来的上乘品撒于母田的样板上，下脚料则要挑到自家的每块田里，半天下来，即使是精壮的农人亦感疲乏。午饭过后，便迎来早春育秧的高潮，上午取出的“谷萌”，前两天备好的竹条、塑料薄膜，随着农人不约而同抵达各家母田。乡野再一次被乡音覆盖，尤其临水选的母田此时尤为热闹，多家的母田集于一处，大伙隔着田垄或水田便可边劳作边唠嗑，互相比较互为打趣。说时迟那时快，村东头的大伯已经把“谷萌”均匀地撒在样板上了，接下来便是插竹条搭“大棚”框架了。村西头的大哥手脚更麻利，一会当儿已到覆上塑料薄膜这一步了，离“封口”的收官就只差最后“一篑”。而村南头的小伙还在慢悠悠地蹚在两样板间的水沟上，气得他娘直呼“快打雷了”，就这样在春雨时骤时歇的乡野里农人释放着最纯澈的幸福。

　　“谷萌”入田后，育秧过程便进入了母田管理阶段。日间高温时要揭开塑料薄膜，保持棚内温度湿度适宜。母田水量也要保持适宜，以母田水面稍低于样板台面为准。待秧苗“满月”时，便可移田插秧了。

　　如今，许多农事愈发少见，尤其古法劳作更是罕见，每每忆及往昔乡景乡事，心头便涌起甜蜜的骚动。（游福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