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饭

　　南方人对于稻谷类主食有着刻在基因里的亲切感，浙江是正宗的江南，其南端就是温州地区，而我的家乡苍南又地处温州最南，在这里人们对于米饭的感情达到了极致。

　　每年春节，外地的游子们陆续返乡，走亲访友，胡吃海喝，日夜颠倒，但无论如何都会在某个宿醉日子里起个大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街头，只为吃上一碗正宗的糯米饭。

　　蒸熟的糯米，松松的打上一碗，之所以不压瓷实，绝不是因为店家吝啬，而是防止米粒间过度挤压影响口感。有人偏爱甜口，一勺白糖加入米饭，后槽牙在充分咀嚼间感受着米饭的软糯，同时唾液将淀粉酶分解出来，合着白糖的甜味充斥整个口腔，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受到极大的满足，然后将这种感觉传递到大脑皮层再传递回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它们被一碗糯米饭取悦了。

　　我钟情咸口，最简单的便是在米饭里加入一小勺葱油，均匀搅拌，每一个米粒在晨光下都油光发亮。有人不爱拌饭，店家便将米饭在油中翻炒，加入肉末、豌豆、香肠等佐料，丰简由人，多寡随意，而我最爱的糯米饭却是外婆饭店里的那种，将糯米蒸熟与肉末五香末均匀翻炒，用圆筒模具打上一碗，盖上金黄色的蛋丝和油条段淋上带着香菇丝的肉汤，这绝对是冬日清晨里极致的享受。

　　怎么能少了配汤，豆浆和油条汤是糯米饭的主流配汤，热腾腾的甜豆浆和甜口的糯米饭相得益彰，锦上添花，搭上咸口的糯米饭则能中和口感，平衡营养。油条汤，在外地比糯米饭还少见，将老油条切段，配上紫菜、榨菜，热水泡开调入盐和味精，随不比甜豆浆白搭，却总有无数人执着。

　　糯米，中国人认为可以祛邪除疫，中医认为能益气补中，而对于食客们而言对其最直观的印象便是美味、便宜、耐饿。

　　改革开放初期，国有企业纷纷改制倒闭，身为副厂长的外公下岗经商，为家人的生计四处奔波，后由于生意失败欠下债务，债主逼着已从学校离职的外婆卖房还债。

　　外婆说，债我会还，可我孙子都有了绝不卖房。她从此与糯米饭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蒸煮糯米饭，到了早晨开门卖给往来上班的人们，舅妈是个勤劳的儿媳，总是与外婆起的一样早，帮着外婆做饭卖饭，到点了再去单位上班。时间久了，用坚韧、勤劳、诚信做出的糯米饭受到了广大好评，周边的上班族都知道，这里的糯米饭是一个来自鳌江的妇女做的，价格实惠、干净美味，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起早贪黑的妇女，曾经是国民党军官家的大小姐，是宁夏插队的知识青年，是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是被夫家亲戚逼债的新晋奶奶。

　　后来，越来越多人问外婆，老师嬷(当地方言对年长妇女的尊称)，你能不能做些午餐呢？这些询问让外婆感受到信赖，也看到了商机。一个家门口的糯米饭小摊，最终变成了龙港第一家饭店，外婆又重新走回久违的富裕。再后来外婆把经济上并不宽裕的舅公姨婆两家接到龙港，帮助其开起了自己的饭店，凭借着外婆打下的金字招牌和家族传承的诚信精神，大众认可，生意红火。

　　外婆的饭店叫507饭店，位于建兴路老邮电局对面，舅公姨婆的饭店叫做507分店，位于纺织三街，这两家饭店早已经不在了，外婆也拿着照相机游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可老龙港人的记忆里依旧有它，每当提起总少不了那碗糯米饭。

　　记得外婆说过，自己教过书，至今还有学生惦记着她，自己开过饭店，至今还有食客惦记着她，她不曾赊过菜贩一分钱，也没有多拿过食客一分钱。

　　我总是在想，温州没有杭州省会的政治地位也没有宁波计划单列市的经济优势，却能成为全国民营经济模式的确立者和领头羊，龙港这座曾经的小渔村，通过无数农民的奋斗，从中国农民城再到中国礼品城、印刷城，一座行政级别的镇，却能比肩中西部的中型地级市，成为温州模式的典型，怪不得有人说，改革开放有两座城市最特别，一个是深圳市，一个是龙港镇，深圳是国家建的，龙港是龙港人自己建的，这奇迹的源头，或许就饱含在最初的糯米饭里。

　　（戴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