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沿浦湾
说徒步增强食欲，就兴冲冲直奔那一桌盼望已久的滩涂海味而去。己亥正月，黄昏，一帮人自沿浦镇徒步新塘，沿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海涂大堤至岭尾。馋而不惭，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客套。
正是退潮时分，堤内，早年鳞次栉比的一块一块四方四正盐田，已经踪迹难觅，呈现于眼底的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鱼塘挨挨挤挤至新塘一带。周遭看不到一棵树，一蓬草。“滩涂属于盐碱地，植物难于生长。”话没说完，爬上大堤，只见堤外四五米宽的巨大蛮石筑就的堤基外围滩涂上，一大片一大片红树林列队成行。
这些红树林大都长得不高，也不壮，三四十公分光景，不起眼。我看它们根本不像哨兵，估计海风一吹，就得东倒西歪，全员趴下；海水一涨潮，就将没顶，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整天与滩涂为邻，常年在海水浸泡，那肤色已经与滩涂相差无几，虽有点绿意，虽每个队列面朝大堤排起来有百米长，虽上万列队伍随着大堤的走向绵延，铺排开有几公里远，你若走马观花，可能真就被忽视了。
可千万别小瞧眼前这灰头土脸的丑小鸭一样的物种。在这片红树林所能生长的纬度最高的海域，红树林能够落地生根已属不易，而今天不是一株，而是成千上万株红树林凭借自己的顽强和坚韧成建制地扎根于此，它们不仅推翻了地理书上关于纬度与气候关系的定论，创造了海洋植物迁徙史上的一个传奇，而且，假以时日的话，我相信不久后的某个夏日，当你漫步于此，一条长长的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红树林绿化带定会给你极大的惊喜和震撼，给你带来不一样的清凉。
其实我今天想说的远不止这些，至少还有，这片红树林是幸福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片滩涂在沿浦镇GDP中的比重，但我知道这里出产的海蜈蚣、蛏子、跳鱼、海鳗、蟹虎、青蟹、梭子蟹等远近闻名，供不应求，价格节节攀升——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足以印证此话真实不虚。靠海吃海，那肥得流油的黑黑泥滩分明就是真金白银，沿浦湾周边大大小小的村落居民因这片海域的支撑而过上比马站其他地方好很多的生活，有的甚至早已经过上小康生活。寸土寸金啊！当你从沿浦镇境内穿街走村而过，那些扑入眼帘的，诸如道路、沟渠整洁，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城乡规划建设有方等沿途风貌，就足以引起你由衷的感慨和赞叹。而今天为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红树林得以安家，勤劳善良的沿浦人民慷慨地腾让出成百上千亩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黄金宝地，真是大手笔，真是不简单，着实让人佩服。
天色阴郁，鱼塘冷冷清清，滩涂上不见半个人影儿，唯有从沿浦方向吹来的微微北风给了周围些许的动静，和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回响于寂寥的旷野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抬头四望，堤内外一色灰黑色的滩泥，和灰黄色的水，整一个灰的世界。青龙白虎——对于沿浦湾来说像龙虾一对左右大螯的东边石钟岗、西面下在山渐次退隐，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南边堤外稍远处雾气蒙蒙，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这样的氛围，人明明置身于堤岸之上，又错觉自己身处于茫茫海洋之中，周遭潮涌浪卷，头顶大雾笼罩，东西南北混沌，古今时序不分。
恍恍惚惚之间，想入非非——
沿浦，作为古蒲河入海口所在，这个地名富有想象的空间。沿浦，作为曾经的苍南县最大产盐区，“盐浦”，更是马站老百姓最真实的想法。在马站，若埋怨菜肴烧得太咸，你会听到一句“手太长了，伸到‘沿浦’去了”，此话虽是调侃，却也恰恰道明“沿浦”就是盐仓、“盐浦”的意思了。另外，从位于沿浦北边离沿浦二三里的“绅士斗”作为曾经的入海口斗门判断，几百年前沿浦应该还在汪洋之中。那时西边靠山的蒲城叫“上在”，跟几十年前“下在”的意思差不多，也是个运载货物的埠头。路人问：“东西挑到哪里去载？”气喘吁吁的挑工急急回答“上载”，或者“下载”，这样，在劳动中就产生了最原始的地名，一如现在沿浦街上的上埠头、下埠头，曾经商船进出，通向海对岸的南镇、沙埕、桐山。
那时沿浦湾周边山陡林密，飞禽走兽繁多。下在村再往南边一点的海边鬼洞四周更是人迹罕至。既然地因偏僻可叫鬼洞，那么听音辨字，可以猜想鬼洞再过去一点的海边垵地木林，因为林木茂密可能叫“密林”。
那时因为古木参天蔽日，云亭山头孟福林传说是个虎穴风水宝地，在往来闽浙古道的商旅中可能出现老虎出没的传言，就叫它猛虎林。那时云亭山背面靠海的小渔村界牌，作为闽浙两省官道交汇处，可能还建有小小驿站。那时不远处的三星，渔歌互唱，夜晚渔火点点。那时的拱桥内拱桥巍峨，李家井水清澈甘甜，三茆还是个荒无人烟的海角……
谁能料到，沿浦，“盐浦”，到如今海已经外退几里，跟盐也几乎撇清关系，绿能小镇建设正在沿浦镇风生水起？那浑身毛茸茸，看着血腥甚至恶心的海蜈蚣，现在已经成为餐桌上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引来走南闯北、尝尽山珍海味无数的达官贵人、企业老总、绅士淑女斯文扫地，一口气吃光两盘不算，还要争抢把海蜈蚣碗端起来连碗底剩汤悉数倒进肚里……
堤上塑胶步道弹性良好，人靠着惯性行走，像台机器似乎毫不费力，再加上此时喉咙底馋虫痒痒，每人只顾往前，路上静悄悄的，犹如集体梦游。不经意间一个抬头，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塘堤上路灯已然全部亮起。回眸身后走过的跨海大堤，犹如一条浑身闪闪发光的巨龙盘踞在沿浦湾之间，蓄力待发，跃跃欲飞。
（文 叶圣渊 摄影 张光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