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物候
□易木
物有候——天，说冷就冷了；冬，说来就来了。
乡野的田间更能见证，看吧：庄稼进仓了，地秃了，空旷了。什么时候，路边的杂草挂了一层浓浓的白霜，虽寂静，也安然。物及必反，人的思想亦然。见状，突然想起了“春风吹又生”的诗句，兀自笑了——嘿，我在慌什么呢？是呀是呀，来年的一场春风，又必是芳草萋萋，更行更远哩！
眼前的银杏叶仿佛一夜间变黄了，不可能吗？可事实就是如此——金色的叶子三三两两落下，落在肩上、口袋里，偶尔还搭了一下我的肩，是风的助阵，还是大地的万有引力？抑或是寄往大地的情书，地址一不小心写错了，寄给了我呢。我幽默地对叶子说：这个美丽的错误，可以有！
银杏树下，两母女，一人提篮，一人弯腰捡叶——这些叶还能做什么？柴火？不，都煤气了呢？或者……网上搜索，才知自己的寡闻：银杏叶不啻系上红丝带做成书签，在医学上更有敛肺、平喘、活血化瘀、止痛等作用。那捡回的叶，是做了枕头呢还是用于别的呢？不得而知。拿出手机，咔嚓一声，立存此照。
远处，一些不知名的树木，早落光了叶子。叶子呢，归根后卷缩在一起，再没有动弹的意思，看似没了力气，其实它们比谁都聪明——冬藏，冬藏，早已把希望的种子埋下，为了来年重生的希望。
大地安静下来了，所有的候鸟都已经飞回南方了吧。蛇呀田鼠呀青蛙呀等动物的行踪和痕迹去哪儿了？哦，它们早早藏匿于地洞，准备进入冬眠了。蚂蚁也真的是勤劳，还在忙碌着、爬动着，可谁能察觉到蚂蚁的腿分明有些缩短、僵硬了呢？
抬起头，冬阳在天空挂着，一副温和的表情，慈祥柔和。负暄靠墙坐，墙根晒太阳——有长辈，有平辈，有老人，有小孩，说和风暖阳，说稼穑喜悦，说过去的历史，说现在的家长里短……话题哪怕是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土，依然新鲜。他们有着不同的姿势，或倚，或坐，或蹲，或眯缝着眼。有嘴闲不住的，从稻草垛上扯下一截稻草叼在嘴里咀嚼着。
夜深了，总有一两个调皮的男孩去“听房”——两个相爱的人儿依偎在红灯笼下，消失又重复出现的人影叠在镂花的窗格子上，扑朔迷离，浮想联翩……鲜艳夺目的糖袋，绣着大大小小的“喜”字，看一眼就让人心里暖融融甜滋滋的。
雪，是冬天的童话和音符，应和着深夜的柔情和温暖。
城里人，怕下雪，因为冷；庄户人，喜下雪——庄稼需要厚厚的积雪来消消“毒”，雪滋润了土地，来年才会有一个好收成啊！
嘿，还有谁没睡觉？一个说，天冷咧。另一个说，天是冷咧，该落一场雪了。他们好像都听见雪的声音了：是着哩！对话极其随意简单，又透着急盼的心情。
第二天，推开窗户一看，村庄、河流、田野都成了白色，耀眼的白色——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庄户人笑了，积雪下面的庄稼也笑了，笑靥如花，争相欢迎雪花妹子的翩翩到来……
雪一下，除了白，便是黑了。黑与白勾画出了万物的轮廓，黑白两色直逼事物的本质，世界变得更简洁更明快。想一想，不管谁内心如何充满阴暗，也不管谁多么不可一世，当突然面对圣洁的皑皑白雪时，谁不会良心发现、灵魂苏醒，内心涌动着美好的情感呢？！
柴门闻犬吠，风雪迎归人。轻推柴扉，旋动屋门，跺一跺脚下泥，抖一抖衣上雪，搓一搓手，呵一呵气，耳旁传来一句嗔语娇言：回来啦！嘴边递来一碗热汤：喝了吧，暖身！嗯，一股热流暖了心。不管白天和黑夜，且坐下，燃一具红泥小炭炉，点一炷赭黄云檀香，再煮一壶雪水茶，静静坐，细细品，两人默默无语，只一个眼神便明了心意！归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知心好友三三两两来敲门，开一坛地窖老酒，浅浅斟，慢慢饮，信口唠一唠家常，叙一叙旧情，话一话桑麻……
冬是收藏的季节，腌好的鸡鸭满墙挂着，玉米土豆花生山芋堆了一地，不动声色的村庄储存着多少“黄金”和“白银”；地窑里的萝卜白菜满满的，粗瓷大缸里腌制着春华秋实的岁月。所以庄户人很自豪地说：我们贮了一屋子的财富。
谁也无法躲过这个冬天，寒气、夜风、霜冻、雪花，以及大把大把的阳光。谁能躲过呢？——普天下的人们，农民、工人、流浪汉，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从自然界的“物候”很容易想到人生的“物候”——透过冬的世界，可以看到万物最本质最真实的一面，看到四季的轮回，看到浓缩后的生命，看到苦乐的思辨，看到自省后的坚强与完整。
严寒的日子美得那么淡定，不施粉黛，不管梳妆，只管诉说——棉袄里，藏得下种子，藏得下温度，藏得下故事……一个老太太有两个女儿，一个卖伞，一个卖香。阴雨天，老太太发愁大女儿的香受潮卖不出去；大晴天，老太太又担心二女儿的伞卖不出去……只到有人对她说：“雨天你的女儿在挣钱，晴天你也有女儿在挣钱，你真该天天高高兴兴啊！”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我们不死盯着被关上的门，就一定能找到此刻正在打开的窗。生活总是这样，让我们在甜苦参半的日子中，发现它的真谛。
冬天的前头是春天。无论身处怎样肃杀的境况，还是要打开心中的晴窗，让心间种满花朵和阳光，有清泉在流淌，有草木相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