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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晚来天欲雪

发布时间:2019年01月15日 来源:

  吴合众

  南方常常不下雪,这几乎是我们当年每个孩子的心头之痛。眼看着时日过了冬至,又到了小寒,大寒转眼又至,天气是越发的冷了,但铺天盖地的雪,依旧影子都没有。大家就不免着急,心思里满满都是绝望和忧伤。那种感觉,和眼见好吃的食物被人慢慢蚕食干净,对方却一直没有邀你分享的意思,庶几近之。随着最后一点被一口吞掉,那一瞬间,人就完全陷入崩溃的泥沼之中,不痛哭流涕,简直不能表达心中的那份愤恨和无奈。

  老天爷有时候大概也过意不去。憋了许久,终于似要下雪了。连着几日,都是绵绵的阴雨,寒风从村道掠过,沙沙地穿过竹林,雨水穿过竹叶,纷纷扬到我们手上、衣领上。整个人冷气四溢,呵气成冰,从来就没感觉暖和过。这样到了某个傍晚,那些雨水突然就发白起来,落到竹林间,沙沙声越发地响了。慢慢地,终于看清,那些肆意从空中落下的,全是雪霰子。用手接住,一粒粒的雪霰子,或是圆锥状,或是椭圆形,像夏天从冰棍上刮下的冰屑,在手上很容易就化了。有用心的小伙伴将手在冷风中晾一阵,这样接到的雪霰子可以放在手心久一些。

  这样的夜晚我们孩子可以聚上很久。大家在屋子里高兴地谈论明早的雪会有多大,想象着书本上看来的各种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乐不可支。暗夜散去,看一眼窗外洋洋洒洒的雪霰子,开心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迷迷糊糊睡到第二日清晨醒来,推门一看,田野、竹林、屋顶、远山,什么事都没有。田野的枯草还是黄着,竹丛顶上一簇翠叶绿油油地,屋顶褐色的瓦没有丝毫变化,远山的那一抹黛色,洗过一般,亮得晃人的眼。昨日傍晚开始下的雪霰子,最后并没引来大片的雪。屋檐上,偶尔滴下一两滴冷雨,告诉着雪霰子终究下成了雨。

  那种感觉,就是终于有人把好吃的递到你嘴边,在你张口的刹那,嗖地缩了回去,迅速塞进自己嘴巴一般。那种错愕、震惊,加之彻底的无望。欲要哭天抢地,却没有丝毫天理可以言。

  我们便懊恼夜里睡得太早,或许半夜里头,积了薄薄的雪也未可知。后半夜,这个尚未在我们的清醒意识中出现的时间段,便充满了无数可能和诱惑,越来越成了我们看雪的希望所系。

  光明正大地守到后半夜,也总有机会。年节将至,家家户户总要杀一头猪,制成腊肉,储备起来过年。这杀年猪,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总是选在夜半凌晨天寒地冻的时候。而这样的夜半时分,偶尔是能事先遇见下雪霰子的时分的。

  寒夜静候,突然听得村尾晒谷场响起一阵惨烈的猪叫声,嗷嗷吁吁,裂肺惊心。然后就听得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喊着:“抓住尾巴,抓住尾巴!”又听得村尾二婶大笑的声音,喘不过气一般嘶喊着:“跑了,跑了。你们这些男人连一头猪……”这样闹腾了许久,可以听见猪被四处围堵夺路而逃的嚎叫。最后,听得猪一声惨叫,慢慢地成了呻吟,成了喘气,成了短暂的寂静。猪就被杀死了。

  我们便摸出去,寻到晒谷场。几盏百瓦的白炽灯用竹杠高高地挑着,场中间围满了看热闹的大人。一大脸盆的猪血兀自冒着热气,被人急冲冲端走。杀了的猪歪着嘴瞪着大眼浸在滚烫的热水桶中,屠夫快速地给猪去毛,不几下功夫,五色杂毛的猪无一例外成了热水桶中的一片洁白了。四处腾起的热气,使得一切看起来恍恍惚惚的。这个时候,若在黑暗中看来,暗夜中一处明堂堂的所在,水气蒸腾,更是只在梦里见过的一般。我们看一阵,慢慢无趣。定睛看高高的白炽灯影下,雪霰子纷纷洒洒如夏日夜晚的蚊蚋,铺天盖地疯狂而来,又一下子投入热气中,什么也没有了。

  等了许久许久,脚下污水横流,雪霰子下一阵,停一阵,又下一阵,最后终于又停了。村头村尾,鸡叫声四起,雪还是没有积起来。

  第二日早早起床,怀着忐忑的心,小心翼翼用手去探一下碗里的水,入手突然是坚硬的冰块,一刹那,心欢快地要跳出来一般,一把抓过碗,飞快地跑出门,跟小伙伴们汇报去了。

  不是每个小伙伴都做成功了实验。有把碗放在屋廊下的,有半夜动不动就摸一下水的,有时不时凑近探看的,还有在水里放糖放盐的,冰照例是不结的。半日里头,失败者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将冰块在手上不停地把玩,期待着我们偶尔能给他摸一下。这样的冰块也并不厚,一两公分左右,在我们的把玩下,终于越来越小,越来越黑,最后消散成手心里的一滩水,归于无形。

  这样的寒夜,山边的小水洼,水田的小坑洼,也会结一层薄薄的冰。用脚轻轻一踩,整片就脱落下来,小心的在中间钻一个孔,用稻草穿着,明晃晃的,也很是惹人羡慕。只是薄、脆、夹杂着杂草碎屑,不像自制的冰块,玩久了还可以含在嘴里吃掉。

  偶尔会有那么一天,没有任何征兆,起床来,“独出前门望野田”,突然间就看到远处山顶上白茫茫一片雪,虽然遥远,虽然不可触及,但那种庄严肃穆,突然让我们哑口无言,“山顶宁静的积雪,多么让我们神往”,这些远处的雪,终于给我们的向往,画上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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