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顼忆
黄吕群
小时候,冬至前后的天总是那么寒冷,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倍感温暖。
大冷天还在外面疯野的我,一回到家就成了一只饥渴难耐的小猫,首先闯入厨房间的水缸边舀上一茶罐的水,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几声算是享受人间无限美好,因为我们老家早年四季用的是山泉,泉水冬暖夏凉。接下来便是打开架橱用手抓菜吃,一般是虾皮、咸鱼干、腌菜干之类。现在想起来那时的生活真是简单,不像现在餐桌上那么讲究排场,筷子、叉子和刀子,钢质、木料和瓷器,一顿饭下来简直是演上了武打戏。而灶台铁锅上的木盖仿佛是父亲那条闯荡在大海里的渔船,发出的声音,飘出的饭菜香,一直是我放学回来最愉快的作业,总是给我以无尽的想象。母亲这时候总是喊我跟她一起坐在灶膛口,她一手拉风箱,一手拿火钳。此时灶膛里的柴火在风箱的鼓动下欢快的跳跃着,把我们娘俩的脸照得酒红。冬日里的斜阳就挂在了我们的家门。
吃饭是一天里最惬意的事情了,到这个点如果赶上是爷爷奶奶到我们家吃饭的时间,父母亲先是派我们去请爷爷奶奶,他们负责给老人家打饭。那时农村里的老人都是在孩子家几个轮流吃饭,没有像现在按月给钱或者是干脆把老人送到敬老院“全托”。爷爷奶奶上座后,大家才开始吃饭,但一般是不允许出声音的,尤其是吃饭和嚼菜的时候,记忆中我们农村里好多家庭一天三顿总是稀饭并且是地瓜丝稀饭,要做到不出声没有常年累月的功夫是难以想象的。我们这些孩子往往在不经意间发出了声音,特别是吃那只准吸不准咬的豆腐泡时,如果动作夸张的随着“唧”的一声,就把其中的汤水喷到别人的脸上了,在这样的冬日里这就犹如除夕夜奢侈人家放了一个“火箭”爆竹升空时发出的声音,细而悠长,便打破了寒冷中的沉寂。这时父亲就用筷子轻轻地敲一下我们的头,而后兄弟姐妹们就可以随意笑几声,爷爷奶奶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接下来便是母亲用那铁制的“磨鍪圈”开始洗那口大铁锅了,当其中发出“嘎嘎”之声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的时候,我们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开始温习功课了。
冬至是冬季中最神往的日子了,白天把糯米放水里浸下,晚上就开始在石磨上磨开来了。说到这个石磨不是家家都具备,但渔家人的石磨从来不放屋内,以方便大家的使用,不管新的还是旧的,大的还是小的。上磨的大都是家庭主妇,因为这个毕竟是家务活,也需要耐性,转磨盘的动作用力要均匀,这样磨出来的东西才地道。女人通常自己坐在石磨的上方,一手握住磨盘的木把不停的在转动,一手不时的往磨盘的洞口边舀放用水浸过的糯米。不一会儿磨盘间就会溢出白色的液体来,顺着磨壁的四周流到底座的凹槽里。糯米液体如同女人喂孩子时挤出的乳汁,余温中又夹杂着特有的清香在寒夜中弥漫开来,这个节日显得特别的温馨。最后集中到位置略显低下的出口处汩汩而下,这时坐在石磨下方的孩子早已用水桶接上了。“要睡冬至晚,要吃除夕夜”,可是只要到了冬至日我们这些孩子还没到天亮就起床嚷嚷了,因为整个晚上梦见的汤圆正在灶台的铁锅里热闹着呢!母亲变戏法似地端出了红糖汤圆、盘菜汤圆、芹菜汤圆、麻心汤圆……其实当中我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金团”,这比一般的汤圆要大,在热水里捞起后用配有芝麻、红糖的糯米粉末里伴着吃,味道香甜,柔软又不粘牙。母亲总劝我多吃几个,农村里有“吃了汤圆大了一岁”的说法,又说渔家人应该多吃几个身体才更结实。
也并非只有冬至日才有这种牙祭,如果遇上红白喜事的人家也可以吃上汤圆,只是喜庆放红糖,丧事放白糖。因为场面大人数多,这可要用上大石磨了,一般的村子里大石磨不多,就像我们那个村只有朱家老宅院里才有,但据老人们说这大磨开始就是供全村人公用的。平时闲置在屋檐下,只不过是大人们聊天的聚集地,也是我们小孩玩游戏的好去处,但是来事的日子就忙得不可开交了。这下来推磨的可是身体结实的女人了,转动磨盘的木把较长再接上一个横木柄然后用力来回转动起来。这时女人的站姿俨然是一位渔者正在劈风斩浪,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