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舌尖上的节日

　　吴合众

　　冬至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庄开始步入一场舒缓的梦境中。晨间的草霜，入暮的冬阳，在竹影婆娑的乡村四周，都幻美如一张久远的风景明信片。让人一眼看去，依稀记得是旧梦里的一次惊鸿一瞥，仔细琢磨起来，又都迷离成渐行渐远的背影。这样的时候，人们也终于慢慢闲了下来，可以为了到来的节日琢磨琢磨一些美味了。

　　说起来，那时的乡村时光，漫长的一如井台上打水的井绳，那一节节的结，就是停留在时光里头的节日，让人知晓时日的流逝，感受到年华一寸寸过去留在指尖的质感。而美食，更让节日立体丰满起来，让人在回忆的一刹那，依稀就嗅到自舌尖洋溢开来的香气，让那冰冷的岁月丝结充盈着甜美而温馨的味道。

　　这样的节日委实有很多很多。从除夕的年夜饭开始，正月的元宵节，三月的清明节，五月的端午节，七月的中元节，基本上是每过两个月，就仿佛探亲一般，踩着鼓点到来了。一过了中秋节，经历几个月漫长等待，冬至才姗姗到来。在冬至之前的每一个节日，都会吃到一些美食。但许是冬至之前的空窗期太长，又或许是冬至时候的宴席太过丰盛，如今回望起来，想到节日的美食，无端就想起冬至。

　　但对彼时的我们而言，即使是那些寻常节日里头那几碗油水汪汪的菜肴，就已经仿佛是干涸的泥地上浇的那通透大雨一般，很是解得许多年少的嘴馋了。而许多节日里的美食，又离不开自己的亲力亲为，回忆那些泛着香气的节日，少年光景也如烟般袅袅升起。

　　大概在谷雨前后，家里会做上一顿白米饭，是自家耗费心力收割的新米，一揭开锅，一阵热气过后，就是一颗颗饱满的饭粒整齐地排列着，盛上一碗，犹能见着饭粒在渐次绽放，那香气有着阳光和雨露的清香。有的时节，收成卖掉得多，便会用新米混上番薯丝一起煮，这样，出锅的白米饭平添了番薯丝的甘甜，番薯丝也增加了米饭的清香。这些，对于吃惯了纯的番薯饭的我们，无异于是一场盛宴。尝新米也不仅仅就吃个米饭，往往这时候，家里会增加几道菜：放锅里蒸熟的龙头虾，闷得烂透烂透的红烧肉，还有菜园里新摘的韭菜炒上鸡蛋。下起饭来，简直停不了嘴巴。很多很多年后，读到杜少陵“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句子，突然就想起谷雨尝新米的情景，恍惚之间，时空交错，起了莫名的感伤。

　　端午节前，照例要吃上许久的粽子。乡下人家，虽然会用糯米来做粽子，但味道却固定是两种，一种是红枣馅，一种是豆子馅。小时候虽然馋，但对这样的粽子还是提不起胃口。吃多了冷的粽子，常常会止不住地泛酸，更是多了很多厌烦。但料是如此，翻山越岭去找可以用的大粽叶，将粽叶采摘下来，打成一捆背回家，这个过程还是印象深刻的。除了吃粽子，端午节还是有一顿大餐可以想念的。和其它过节都放晚上吃排场不同，端午节许是要喝了雄黄吓吓白娘子什么的，盛宴是安排在大中午的。农家菜，大抵离不开大鱼大肉。至今想念的是一道煮陆鳗，切了段，蒸熟，浇上各味汤汁，吃到嘴里，酥软鲜嫩，油而不腻，往往一上桌就被人分光了。

　　中秋节的团圆饭，乡下人家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一碗炒芋头，表示团圆的美意。而芋头的准备，各家大抵都交给孩子们去做。于是我们便扛着一把小锄头，找到自家的田里，对着田田芋叶一锄头下去，就可以翻出一大簇的芋头。这么挖上三两簇，一大碗的芋头便有了着落。将芋头端到村口的井台，打上一大桶冰凉的井水，细细洗去泥土，再用汤匙刮去芋头外面毛茸茸的表皮，再过一遍井水，一颗颗饱满、晶莹的芋头就展现在眼前。这样的芋头在热锅里煮熟，然后拌上油炒上一遍，放上紫菜、虾皮、姜片、葱丝，一出锅那色香味就引诱得人口水直流。

　　和端午、中秋不同，冬至并没有固定的日子，大概农历的十一月底光景，在无数的期盼和失望之后，不经意间，冬至就来了。一大早，孩子们便聚拢起来，每个人都端着小一脸盆的糯米到村头老光棍家的磨坊磨米粉。石磨不大，上下各一片井口大小的青石，青石上刻有整齐的线路的一面互相咬合着，把糯米倒进上边一块青石的洞眼里，推动石磨，慢慢地那许多糯米便消失了，最后搬开上边的青石，就可以扫上一盘的米粉了。这么一个过程，我们大抵就打打下手，帮忙推几下磨，扫一扫米粉。很快，便将米粉端回家了。

　　这些米粉便是冬至主食汤圆的主料了。汤圆有各种的做法，简单的人家就将粉和好，揉成小拇指大小的汤圆，放沸水里一过，上碗加糖，吃起来不容易腻。复杂一点的，便做成大拇指大小的汤圆，里头包上豆沙馅，在热水里烧上一阵，盛碗之后，咬开热腾腾外皮，甜浆一小子就涌出来，那甜味热烈奔放，很是过瘾。也有讲究的人家将汤圆煮熟之后，再在炒熟的米粉上滚上一滚，那米粉加了芝麻、红糖、花生，吃起来，风味更是独特了。

　　待得各种家常菜做好，端出汤圆来，每人吃上几颗，就可以看大人们觥筹交错，过一个舌尖上的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