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苍南记（组诗）

□卓铁锋

玉苍山归来记

失去山里人的身份已很多年，

这个烙印本与生俱来。

像雨水，打在额头就能感知它的温度。

像光，走马江湖，心有慈悲和期待。

其实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每次上山，

遇见大块岩石卧牛那般露出黝黑的脊背

就想趴上去，仿佛时光倒流，

仿佛此刻便是拥有。

岩石表面那些粗砺，于我而言都是犒赏。

它经自然风化成旧物，自内而外

开出沉默的花。于是我喜欢上了苍茫，

不关心明月守身如玉，我刚满十六岁，

坐在村后山的脊背

暮霭沉沉，茫然四顾。

碗窑琐记

在龙窑，充满好奇心的外地孩子都愿意

贴着泥壁猫进去，测试千百年来留下的温度。

我有成人们一贯的矜持，

它使我感受不到火苗穿透泥土后

质变的过程。这种被用来

命名庞大对象的小事物，如今

被各种塑料和金属品轻易替代。

仿佛我刚被摘除了某个器官，从此五感不全。

碗窑古村仅剩的老烧瓷人

用与瓷泥不分彼此的手向游客一次次演示

摞泥、拉胚，专注如抚摸情人

柔软的肌肤。如今不再燃起烟火，

他也没有机会重温开窑成瓷前的煎熬。

只有我依然为此感到难过。

日落摩天崖

开始时，我们谈论它的年代，谈论桑田沧海。

然而一个假设的时间，不能还原真实，

我们都还年轻，无法窥见时光的投影。

摩天崖是一枚断裂的指骨，摔落苍山之巅，

曾被洪潮淹没。当时明月在，

今天我们沿着它的胳膊，肆意横行。

我们是骄傲的客人，入目皆视作虚幻，

然而摩天崖是巨大的、不可临摹的真迹。

我们看到的日常世界可能是一种假象，

能勘破的只有昆虫与草木的秘密。

世间所有石头与石头，都有相似之处。

我们还在思考它从水中脱离花了多少年，

摩天崖已沉默在南天门的阳光里，

像一尊佛，不言不语，不谈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