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杨勇

　　母亲这辈子很节俭，节俭到我怀疑她这辈子是来受苦受难的。

　　几个月前，妈与爸神秘兮兮的，有一天，妈很严肃大方地对我说，想把坟墓简单理一理，爸在旁边补充说，只是弄些石头圈一下，矮矮的，高出地面二三十公分，不是椅子坟，不会与政府政策有冲突。我说好的好的，免得我到时候找不到坟墓。母亲显得很开心，见我没反对，便开始数落爸爸天天什么政府什么政策，就这样用石头圈一下，又违反了什么呢？

　　去年夏天，妈见我用手机拍照，若有所思地说，你爸都75了，妈也要70了，"老人像"该要拍了，到时候"老人家倒下来"，照片拍起来难看倒霉的。我怕母亲伤感，便说:“现在不流行老人像了，万一有一天你与爸走了，这老人像看上去很吓人，只能挂在老家，到时候我给你拍张时髦的，可以挂在我的书房，伴我身边。”妈很开心，知道儿子最心疼她！

　　母亲这辈子很不幸，幸运的是嫁给了当校长的父亲。但这种幸运给母亲带来更大的不幸，印象中父母常吵架，直到我读初二的时候，有一天，我瞪着父亲，嗡声地说:你再大声地对妈妈嚷嚷看！

　　从此，母亲开始占了上风，凡是我在家，父亲不敢嚷嚷。后来，姐嫁人，有了外甥，我也有了儿子，父亲完全处于下风。

　　……

　　前天，回老家，路上，远远地看到妈，从河头菜市场买菜回来，我叫妈坐上车。

　　妈很开心地说：你已看出我来啦！我半是恭维半是认真地说：妈，如果连你我都认不出，这家还能回吗？

　　妈妈羞涩而又幸福地笑了。

　　到了家，爸满头大汗地在烧菜，我打了声招呼便在门口吹风。

　　老家的风很凉，东面是杨家尖，南面是云台山，西面远远地便是望州山。我不只一次地想在老家后院盖个干净的二层楼，但终未如愿。

　　尾叔在隔壁，问了些事，我亮着喉咙隔墙回答，在农村，向来就是这样说话，现在村子里只剩几个老人，连鸡鸭狗也没人养，我的嗓音在黄昏的村庄更显得粗。

　　妈盛来了饭，或许是饿的缘故，一下子我便吃了一碗，妈又盛了一碗给我，说：“这菜干肉丸好吃不好吃？这西瓜是堂哥种的，送了两个；葡萄是你送来的，一箱还没吃完；这蛏子冰起来特别好吃。”

　　爸爸先要喝酒，特别喜欢在夏天喝杨梅酒，小时候我会从爸爸的酒碗里夹几个杨梅。

　　爸爸满意地喝了半碗杨梅酒，又要倒，妈妈便开始数落爸爸:你爸呢，这辈子就喜欢杨梅酒，你看你看，这2大瓶，不到一个月就给他吃光光。

　　我没有插话，爸爸喝了一辈子酒，妈妈唠叨了爸爸一辈子。特别是我在家的时候，妈妈便从对爸爸唠叨改为批评教育，而且很有效。

　　母亲看看我的脸，不再唠叨，又忧郁起来。

　　我想，一个男人，快乐便是大口大口地喝酒；一个女人，快乐应该是有大把大把的钱；让一个受够苦难的母亲骄傲的，或许也是大把大把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