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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与虫共舞

发布时间:2018年12月07日 来源:

  吴合众

  家中旧阁楼有些老书,微黄封面,边角卷舒,触碰重了,常有簌簌的纸片飘落。其中一本《世说新语》,更显古旧,大人却总是撺掇着我们背诵。当时对一节朗朗上口,记忆深刻:北海王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闻恒温入关,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

  这种扪虱而谈的举动,我们每个孩子都有过,读到这句,不免抛了破书,大笑出门,于暖阳下找一片稻草垛子旁团团坐下,摇头晃脑,兴致盎然。

  要扪虱而谈,关键是要有虱子。而虱子,我们简直每个人都有。入秋之后,便如影随形,不能消散。大雪前后,农活陆续结束,晒太阳的时间愈发多起来,扪虱而谈便成了我们的常课。

  虱子,一般都长在头上,小伙伴对坐,互相帮忙,在茂密的头发丛林中寻找那些黑色的小精灵。太阳逐渐发挥威力,头皮上开始有异物爬过,近似于汗水流过的感觉。翻开发根,在细白的头皮上,就可以发现它们逃窜的影子,伸手摁住,捏将起来,小心递到对方手上,再听得对方双手大拇指一扪,啪地一声脆响,虱子便成了指甲盖上的一滩血,那种成就感,真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但扪虱而谈的雅致,对我们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事实上,虱子在头上滋长,很快就会在头发上产下许多许多的卵,向那些根本就不知道《世说新语》为何物的世人,昭告着你的不堪。那白色的细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遍结于发梢,连小伙伴对坐也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妄谈什么雅致了。

  这种卵,靠手来去除,并没有多大效果。那时候家家都备有一把梳子,专门是薅虱子和这些卵用的,黑色圆把,梳齿一根根细密地靠拢着。洗头的时候,顺发根而下使劲薅去,许多的虱子和卵便被薅出,纷纷扬落入滚热的水盘中。虱子在热水中一过,逐渐丧失活力,很容易就可以用手捞上,狠狠地扪死。但,洗头并不常有,总归不是断根之法。有的人家便买了药水,给孩子喷洒个满头,亦有买来药笔,跟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一样,在头发上不停的涂写,但印象中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这样,一个冬天下来,再也没有什么扪虱而谈的风度,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困扰。果然,虱子长在别人头上才有风雅,长在自己头上,则只剩瘙痒了。这样挠啊挠的,要一直待得来年春末才有个盼头。那时候天气转暖,男孩子终于可以到镇上,彻彻底底地斩断三千烦恼丝,理个大光头回来,算是彻底摆脱了虱子在头发窝中繁衍生息的苦恼。而女孩子们是怎么解脱的,我们则是不知道了。

  和可以决绝斩断的三千烦恼丝不同,跳蚤,如同村头故事里的幽灵,一直徘徊在我们的整个童年岁月里,只不过是一到冬日,更变本加厉纠缠不休而已。

  棉被窝肯定是跳蚤滋生的一个重灾区。和衣躺下,稻草铺就的床垫,那氤氲蔓延的阳光香气还未到达鼻翼,就可以感觉到有那么一两只跳蚤快速地从身下钻过。悉悉索索地转身,又会感觉手臂上、大腿上,“唰”的一下奇痒难忍。待你伸手拍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几番折腾下来,不免翻身起来,拉亮灯,遍寻被窝,照例看不到任何踪影。这样折磨到最后,让人不禁感觉,这些跳蚤全部是身下的稻草垫子带来的。有脾气暴躁的小伙伴,便会将稻草束子一股脑收拢起来,四仰八叉躺在硬板床上,虽然凉意四溢,但也总算有那么一个安稳觉了。

  和棉被一样,大棉袄也是跳蚤的天堂。太阳底下,小伙伴们左右无事,便脱下大棉袄,翻看棉线那粗大的针脚,就可以发现那里头针眼大小的跳蚤挤了好几头。想来是阳光晒得慵懒了,跳蚤并没有夜晚那般敏捷,伸出拇指食指,就可以捏住那么一头跳蚤了。比较起来,跳蚤都比虱子要小那么几分,抓住后容易逃脱,有偷懒的小伙伴就那么捏住往牙缝里一塞,“个蹦”一声,跳蚤就给他锋利的牙齿磕得粉碎,然后气沉丹田,“呸”的一声,血溅五步,果然豪气干云天。

  这种洒脱的气势,也让彼时的我们曾有过第一次学术探讨:所谓扪虱而谈,该是扪的跳蚤吧。毕竟,这比对坐互相捉起虱子来要来得方便,也来得自在得多。

  这些常见的虫子倒也罢了。大被窝中偶尔会有各色知名或不知名的虫子出现,则让我们每次的睡觉充满了历险的况味。如同佩戴了圆形盔甲,长着一身杂毛的臭虫,在床板上爬过,留下一股难以消散又不能言说的臭味,一不留神,你的身板压着了它,就会一口咬得你痛苦不堪。长着一对触角,缩成一团的黑色西瓜虫,不小心碰到,会突然崩开,从你脚下手脚伶俐地钻过,虽然不咬人,但那种恶心状,还是让人打个寒颤。然后,会有小蠕虫,会有小蜘蛛,会有小蜈蚣,会有你见都没见过的虫子,在某个暗夜偷偷来到你的被窝边缘取暖,让你畏手畏脚,不敢声张。这样的时刻,我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招惹它,默默地告诉自己,它们和我们一样,只是静静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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