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今人，谒古人

　叶晔　

　　三峡匆匆过，实在是前人的诗文高如山，我辈再无勇气下笔了。

　　辗转来到重庆，已是数日后，脚一踏上地面，一个晃，仿佛舟是地，而地才是舟。踢了踢腿，故意转了两条街，看见一个面店，才塌实下来。

　　子曰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目的地，古战场？还在川东北。

　　我早已做好了目走的准备，往前走，来到达州古宣汉，是的，宣汉是巴文化的祖源，那就先去感受一下巴文化吧。

　　不入繁华的城，入寂冷的山。

　　入了山，一点都不闹热，一问，原来大人都出门干活去了。溜了一会，几个小孩土豆一般散落了一地，土黄土黄的。女孩子不同，一律养眼，墙角就有一个红袄的小女孩，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人，瞅见了人，扑闪一下又蝴蝶一般惊飞了。

　　宣汉是七山一水两分田的地理格局，雨水充足，四季分明，这里不但长水稻、长玉米、长小麦，也长民歌。路上碰到一个牛农，蹲在路旁哭，问原因，牛农哽咽，从陕西武功引进一车秦川牛，路上死了三头，我是个咚咚镪嘛。我的个娘呀，心疼哦！

　　肯定心疼，这些秦川牛体格高大，骨骼粗壮，肌肉丰满，是肉牛的上品。

　　古人葬牛，今人食牛。方式不同，同样消灭了牛。

　　山间响起一阵奇怪的歌声，一问，原来这种歌叫薅草锣鼓，是土家族民歌。一般是上午唱古人，中午唱花名，下午唱爱情。这是上午，歌声在山间穿梭，飘荡，就是找不到人。

　　子曰侧着耳朵，似乎听傻了，我却一句都听不懂。但我知道，旅行就是在各种方言中穿行，南来的，北往的，只要有心，是会碰撞出火花的。

　　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匾：耕天下。铁划银钩，是个老古古。匾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斯文老人，抽烟发呆，这应该是个有文化的人吧，一问，果然能讲点普通话，问了，比划了，才有点明白，老人姓樊(不知是韩还是樊)，介绍说，能唱薅草锣鼓的人稀少了，年轻人都不愿意学，市县文化部门倒有几个人在研究，已经研究成“非遗”了。老人说自己就是唱薅草锣鼓的老歌师，给了五十块，他捏着喉咙唱了，高八度，声音很假，简直是“乱劈柴”嘛，但举手投足十分传神，还是一句没听懂。

　　案头有一本朋友寄来的《永定县志》，对薅草锣鼓有记载：“插秧耘草间，有鸣金击鼓歌唱相娱乐者，亦古田歌遗意。”

　　一个小女孩歪歪支个身子，打量子曰头上的冲天辫，已(你)是狗儿？

　　其他几个撅着个沟子，也傻傻地笑。

　　爸，她骂我。子曰听不懂这达州话，却能听出一个“狗”字。

　　子曰，她怎么会骂你呢，她在问候你。我也听个大概，只能这样说。已(你)是女生？小女孩靠近了子曰，两人又嘀咕了一阵，子曰竟然跟他们玩成一团了。

　　这一夜，我们就在山里“切饭”，然后我把子曰放进宾馆的浴缸，大冲特冲，抱着他睡，还闻到了一阵泥土味。

　　第二站去了樊哙镇，又住了一宿。这个以汉名将樊哙命名的小镇，人不多，问一下，一万多人。我拉着子曰，一路迅快，七里峡，无啥稀奇，无非是风重点，雨密点，风景不同点。据说还有百里峡，是个地质公园，鬼斧神功，有一个漂流的项目，广告词上说，能让人玩得“欢欣鼓舞”，因带着儿子，便死了那条心，安全还是“要的要的”。

　　一对父子，没有感叹，只有陌生，穿行在时间的长廊里，文化？没看到，直到一上一上又一上上了峨城山，进了峨城寺，昂头一看，一个古代将军八面威风，这个人在影视中见过，可惜他不是他，他是他自己，从两千年前活到现在。樊哙属于真正的“屠狗之辈”，可是他屡立战功，最终位居高爵，人称舞阳侯，对汉朝之兴可谓立下汗马功劳，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兴汉史”。据说樊哙的老家江苏沛县每年还举行一个“樊哙狗肉节”，真是滑稽，不知樊哙地下有知，作何感想。

　　古战场在哪里？

　　问了几个当地人，都摇头，有一个说，去将军坪看看吧。我的念头冷了下来，也许古战场已经种了油菜了呀！将军坪，最后没去成——我这人往往这样，为了一个目的去行走，最后把目的丢了。目走嘛。后来，我查了资料，发现四川称得上著名古战场的，只有曹魏与刘蜀的蜀中之战旧址，在今四川阆中——是我记错地名吗？其实神州处处，哪处不是古战场？

　　达州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两种肉食，一是灯影牛肉，把牛肉命名为灯影，必定出自文人之口。据说，跟唐时被贬至通州(即今达州)任司马的诗人元稹有关。灯影，即皮影戏，用“灯影”来形容这种牛肉，足见肉片之薄，手工之精，灯影牛肉借名人效应从此名扬天下。二是羊肉格格，与公主无关，倒是跟刘备为关羽复仇有关，关羽死后，蜀军屯重兵于古万州天生城，准备发动夷陵之战，剑指东吴。为了不扰民，蜀军就地取材，用竹子编制成蒸笼，再拌上杂粮蒸羊肉食之，作为军粮。后经改良和发展，终成今天之羊肉格格。在当地，蒸笼的发音就是格格。

　　不朽的历史由不烂的历史书记住，不朽的味道由不烂的舌头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