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亚丁

　　近些年，稻城亚丁如雷贯耳，井喷似的吸引着一拨拨高原梦的人，仿佛每个人心中无限向往的人间天堂。今年国庆长假大堵车，就是个缩影。

　　藏地大部分高原地区，本来就是沉睡着的世外桃源。千百年来，被自然神性超度着，护佑着，无人敢轻举妄动。自然是安然无恙。可是，在当下物欲横流，盛行视一切为开发资源的时代，情况便发生了改变。在藏地高海拔山地、险境，由于路的恣意扩张，使这些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逐渐失去了原始的与世隔绝的属性。景色绝美，与成都“近在咫尺”的稻城亚丁，自然是首当其冲。

　　我进藏旅途中兴致勃勃闯入稻城亚丁，像是去拜访一位素未谋面的神秘的友人，心中充满着不小的期待。此前仿若天堑，难于上青天的嵯峨大山，因路的“入侵”，让我们进入亚丁，像小鸟一样，轻而易举，实现了时空的超越性。不知道这对亚丁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天晚上入住于亚丁村一家，静谧、简陋，典型藏式的充满世外感的客栈，一颗蓄满不安分的心，竟被山中一尘不染的神秘的静，调理的心如止水。犹如进入了古老而神秘的时空。这种感觉令我吃惊。我在想，这是否意味着，明天有神一样的遇见。令人窒息的夜色，似乎藏着某种答案。

　　翌日，按部就班进入景区。踏上远古况味的路径，到处弥漫着原始主义的气息。仿佛闯入亿万年前遗落的另一个世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贡嘎冲古寺。这座古老的寺院与藏地其他的寺院，在外观上并没什么区别。它处于亚丁仙乃日雪山脚下，矗立在山坡上，君临草地、流水，旁边峡谷溪水淙淙。传说高僧却杰贡觉加错用苦难的生命铸成的寺院，让亚丁充满了灵性。寺院正前方有一座他圆寂的冢，乃是一些碎石片堆积而成的。但显得古朴、肃穆与庄重。由它衍生出来的佛性，撑得起仙乃日、央迈勇和夏诺多吉三座雪山的神性。它不仅是三座雪山的必经之地，也是藏民转山的起点。事实上，如果这里没有一座与之匹配的寺院，亚丁一定会缺少些什么。在这个充满恶趣的时代，藏地寺院仿佛灵魂的避难所。我臆想，在藏地，对寺院的藐视是最致命的灵魂缺氧。

　　核心景区洛绒牛场紧邻雪山。远眺，就像亚丁一件漂亮的衣裳，装饰着美丽的雪山。眼前一望无际的的草地和背后雄伟的雪山，交相辉映，惹人无限遐想。我去的时候是夏季，草原花草绽放，勃勃生机，草甸、河流、牛羊、湖泊、雪山，生趣盎然，仿佛一幅抽象派画作。洛绒牛场虽然不是很大，但有了三座雪山的照耀，自然摆脱了草原的平庸，显得精致和神性。它是五色海和牛奶海的起点。2016年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以及今年《爸爸去哪儿5》相继在这里取景，让亚丁的知名度再一次爆棚。而我对这样的“推波助澜”，总会心怀某种绝望。

　　那天我们二十二人的团队，达到洛绒牛场游客中心的时候，天空突然乌云压境，接着风雨交加。这时，高海拔和恶劣天气的双重威慑，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最后，只有我和另外三男两女六个人，无视大自然的冷酷，报名攀登前方诱人的五色海和牛奶海，像是出征。人在生命禁区面前，意志力总是暴露无遗。我不知道，自己一个高血压患者，当时是被什么魔鬼的东西撺掇着，那么决绝与漠视生死。看一个风景，居然要冒生命危险，进行一种痛苦的抉择，这大概就是一种行走高原的魂魄。

　　一踏上山路，才知晓原来不是“路”。是马和人踩出来的人畜共用的羊肠小道。风裹挟着雨，肆无忌惮。不讲理的天气，惨不忍睹的骡马道，让人恐惧的高海拔，几乎让我催生了放弃的念头。随着海拔的升高，道也越来越窄，坑坑洼洼，极不规则，泥泞不堪，上一脚不知下一脚该落在什么地方，脚下的马粪味则“不离不弃”，像“贴身侍卫”。许多地方狭窄、陡峭、险峻，只能乖乖地蹀躞攀行。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一个女队员因缺氧无法继续，一个男队员因脚的问题，选择放弃。两个人硬生生折腰于逆境中，让人陡生无奈的遗憾。高原的残酷真的像一道鬼门关。我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挑战在未知的路上，始终纠缠在恐惧和征服的快感当中。尽管身体偶尔出现不适感。达到牛奶海的时候，雨过天晴。眼前的牛奶海状如水滴，四周雪山环绕，湖水清莹碧蓝，近乎绝迹的纯粹，惊呆到无法用一个“美”字形容，才恍然大悟“净土”的意境。仿佛站在另一个星球上。回过神来，才发觉，身心被生命燃烧带来的征服感宠爱着。花三个小时，攀爬四千多千米，用生命、意志换来的，在海拔4700米的灵魂舞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这应该是征服自然和挑战自我的意义所在，也是深度旅行的一种态度，我想。

　　牛奶海像是五色海的门户。沿着右侧大斜坡徒步100米，便到了五色海。它背靠雪山，雪峰倒影湖面，呈现奇幻的色彩，湖水五颜六色，像上帝的一块梦幻的调色板。它与牛奶海一上一下，紧挨在一起，好像两个仙女在此修炼，抑或是两个恋人长相厮守。不愧是水星球上最后一块净土。此时，我偏执地认为，像触犯神灵一样闯入亦真亦幻的海子，会缠上无法逃脱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包括：贪婪、偷窥、不敬、践踏、触犯。站在这里，我突然发现了征服的悖论。身体被于坚的诗句掏空：“海拔很高，岩石和溪流呼吸困难/肉体的禁区，只有精神留下光溜溜的身体”。亚丁的失守，仿佛所有闯入者“恬不知耻”的精神失禁。

　　告别稻城亚丁有点魂不守舍。离开，意味着一种缘分的结束。与亚丁美好的、惊险的、刺激的，怜惜的摩挲，已渐行渐远。不管是洛克日记的大发现，还是希尔顿《消失的地平线》的寻觅，我都希望“这个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纯粹如初。（章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