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盆海棠
薛蓓
阿留这人呢,声音如撞钟,胡子跟施了肥般,一天不剃就会盖满整个下巴。但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汉,却喜欢养花。他租来的那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屋子,有三分之二的空间是圈出来放盆栽的。
他刚结交的女友为此责问道,成天摆弄花,我重要还是花重要?
阿留说,花比你好看,也比你好养。
结果两人就分了。这场维持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恋爱”,成了我们口中的饭后笑料。有人说,你小子不知好歹,白白把爱情放跑了。阿留只是搔搔他的板寸头,一笑了之。
只有我知道,阿留的心早已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花儿,另一半则迷失在窗外的远方。
三天前,我又涎着脸跑到阿留家蹭饭。他做的醉虾肉质又鲜又弹,佐着黄酒的清气,当真是好吃。趁着阿留做饭的档儿,我晃到客厅转悠了两圈。窗台上摆了盆海棠,叶尖处佁然伏着点点光斑,涂了胭脂的花瓣在一片倾斜的阳光中绽得温柔。
别看了,来吃饭!身后突然响起撞钟声。
嚯!我着实吓了一跳,但醉虾散出的浓浓酒香把我的魂勾了回来。
你这黄酒搁得是不是有点多?我徒手抓起最上头的那只虾,也不剥壳,直接“嘎嘣”一口。
烦呗。阿留中规中矩地拿筷子拣虾,咱们都是“一杯倒”,就只能这样了。
你这么神经大条,哪有愁可消?失恋了也不见你咋的。
我认真的。
我抬头,阿留的眼瞳里有两团雾气在扩散。实话跟你说吧,坛子。这屋里的花,没一盆是我买的。所有的花都是我妈养在老家的。刚刚那盆海棠,你也见着了,是我妈最喜欢的花。
前天我爸火急火燎地赶到这儿,就是为了把海棠送过来。他看到我住的小屋时,呆了半天——我之前一直在电话里头跟他们讲,我买了好房子了。他后来只跟我说,你妈走了,累了就捎上花回去吧。
阿留满腮的杂胡颤栗起来,像极了折腰的衰草。我捏着手里的半只虾,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毕竟我一糙汉子,也不会讲安慰的话。
我妈睡在地底下,就剩一捧灰了。我想回去照顾爸,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能养家的工作……我啊,我被牢牢拴在城里了,坛子。我想回家……
阿留偏过头。我顺着看过去,海棠依旧沐在阳光里,只不过那光是从窗纱滤进来的。“咚”,阿留的脖子终于撑不住了,以往他都是梗着脖子,一副永不服输的样子。
我坐着,听钟一下一下地轰鸣。这绝对是钟撞得最响的一次。外边的天似乎抖了起来,橘光朦朦胧胧。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但也会有决堤的一天。阿留大概是把以往说话的力气都用在哭上了。
城里是看不到山的,但我却瞅见,一个挺拔的影子在凝望着落日。